骆昔浪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开口问:
“这就是你要说的吗?想弄清楚我究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还是无恶不作的邪魔?”
“这——公子是好人吧?”上官蔻心不十分肯定地说。
“你错了,”骆昔浪对她露出邪恶的笑容。“我绝不是什么好人,这点等你走出冰雪原后自会明白。”
“但是没有公子带路,我一个人是出不了冰雪原的。”机会来了!上官蔻心站起来跑向骆昔浪,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衣襟。“求求你!公子,我一个人别说是出不了冰雪原,就算侥幸出去了,也绝对找不到大娘的儿子,请你帮帮忙,跟我一起送大娘的牌位回去,大娘去世,我不相信你一点也不在乎,你心里其实是很难过的吧?是不是?我就知道一定是这样!那么就让我们一块儿来帮大娘做这最后——”
“你说够了没有?”骆昔浪打断她的话,低头看着抓住他衣襟的那双手,又白又小,一点也不像男孩子该有的。“出去!”他沙哑着声音道。
“公子——”
“去哭、去挖坟,随你做什么都好,就是别再来烦我。”
骆昔浪拉开抓住他衣襟的手,再次转身背对着上官蔻心。半晌之后,门被拉开,又被关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刚刚碰触过那孩子的右手,不明白它为什么发烫。
到了晚上,大娘的坟挖好了一半,上官蔻心累惨了,但仍打起精神准备了简单的晚饭。明天还有得忙呢!不吃东西哪来的力气?
虽然气愤,上官蔻心还是送了东西到隔壁去,她不该在乎那冷酷的家伙有没有东西吃,但也许是她太善良了吧!想起他在挨饿还是觉得难过。
大娘已经覆上了白布,明天应该可以挖好她的墓穴,让她入土为安;但是公子怎么都不肯跟她一道走,这么一来,送大娘牌位回家的事便无法圆满达成了。
上官蔻心想起昨夜的长谈,大娘提起儿子时虽然总是几句话带过,语句里却透露着深沉的伤心和渴望;伤心的是一手抚养长大的儿子这般不孝,渴望的却是有朝一日能与儿子们团聚,再享含饴弄孙之乐。
大娘想要什么她明白,所以再困难地也要送大娘回家,她一定要想个办法说服公子与她同行。上官蔻心绞尽脑汁思索着,一边漫不经心把饭菜送入嘴里。
此时,在另一间木屋里,上官蔻心送来的晚饭原封不动搁在桌上,而骆昔浪就像是不曾移动过,依然站在窗前,凝视着一轮明月与皑皑白雪。
今晚他觉得心神特别紊乱,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脑中又浮现那男孩清灵秀致的脸庞。
是他吗?是那男孩让他深沉的心湖起了波动?
因为一时的侧隐之心,他将那孩子自风雪中带回,本意是让他和大娘作伴,一方面亦可分担她的工作。日升日落,岁月奔流,这十几年来大娘几乎从不让男孩在他面前出现,他也甚少意识到男孩的存在,直到大娘因病卧床,男孩接手她的工作。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一个男孩竟能如此影响他?
虽然他与人相处的经验极端有限。对于感情一事却也并非全然的愚昧无知;就算那男孩生得唇红齿白貌似桃花,毕竟还是个男子,既然同是男性,为何每次见那男孩他都有异样的感觉?
骆昔浪宛若遭受重击,白眉一扬,不愿再往下想,他就这么静思良久,然后紧握双拳,身形一起,越过窗子急奔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雪地之中。
在雪上奔驰数里,骆昔浪终于在冰雪原最北端停下来。大片白雪覆盖了整座山,山脚下一个山洞里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
“是你吗?昔浪。”
骆昔浪弯下身子进入山洞中。
“师父,弟子给您请安。”他向一位瘦小的老和尚行礼。
“用不着多礼。”老和尚笑眯眯的,指指对面示意他坐下。“你才离开又回来,是来辞行的吧?”
骆昔浪一听,诧异地抬起头。
“师父何出此言?”他问。
“和尚我有预感,是你离开冰雪原的时候了。”
“为什么?弟子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师父。”骆昔浪不解。
“相信我也说过,你我缘薄,唯有分居两地方能续师徒之情。”老和尚还是笑眯眯的。“听你这么说,难道和尚我错了,你不是来辞行的?”
“弟子并未打算离开冰雪原。”骆昔浪坚决道,心里却不似外表那般肯定。师父向来神机妙算,铁口直断,会这么说想必有其原因。
“你的打算不见得就是老天爷的打算。”老和尚见他蹙眉,哈哈笑道:“轻松点,孩子,该怎么做老天爷自然会告诉你,你只要别唱反调就成了。”
老和尚语带哲理,句句玄机,骆昔浪看着师父满是皱纹的脸,虽然心有疑惑,却不知该说什么。
“大娘走得可安祥?”
老和尚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又教骆昔浪一阵错愕!
“师父知道大娘死了?”他问。
老和尚叹息道:
“和尚我闲来喜观星相,发觉有颗星近来一直晦暗不明,昨儿个夜里我几乎找不着它了。”
“所以师父才催我返家?”
老和尚点头。
“我回去时大娘已经死了,是在睡梦中走的,应该没有受苦。”
“阿弥陀佛!”老和尚闭目合掌道,随后抬头问:“对了,那孩子呢?”
“已经不是孩子了。”骆昔浪闷闷低语。
“啊?”
“不,没什么。”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笑容变得有些诡异。
“那孩子一定吓坏了吧?”
“哭个不停,活像个姑娘家。”
“你不该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
“他打算埋了大娘,还坚持要将大娘的牌位送回她家。”
“哦?那么你呢?你不陪他吗?”
“师父要弟子离开冰雪原?”骆昔浪蹙眉问,
老和尚又哈哈笑了。
“老和尚我没这么说。要不要离开冰雪原得由你自个儿决定。”
驼昔浪一听,松了口气,惯有的冷静已回复八分。是的,要不要离开冰雪原完全取决于他自己,没有人能左右他,即使是那像女孩的男孩也不行。
“弟子不会离开冰雪原。”他说,语气坚决。
“是吗?”老和尚笑着点头。
“当然是,师父为何怀疑弟子的话?”
“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嘛!”和尚慈爱地看着他。“遵天命,勿违之,和尚我再劝你这么一次,你可要谨记在心。”
“师父!您这是——”骆昔浪纳闷,不明白师父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
“回去吧!天就要亮了。”老和尚只是这么说,接着就继续闭上眼睛打坐。
骆昔浪见师父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意思,看看洞外,果然天际已是曙光微露,于是向师父行过礼,然后离去。
骆昔浪没有直接回木屋去,他在冰雪原中找了个地方静思,将和师父的一番谈话重新斟酌了一回,希望能了解其中的真正涵意。
静思之中他不断想起那男孩,也不断以意志力将他驱离脑际。然而大阳升起又落下,闪烁的星辰再次填满夜空,他发觉自己不仅悟不出任何道理,情绪反倒越来越浮动。
最后他放弃了,决定回到居处,此时已是两天后的清晨。他才走近木屋就惊觉情况不对,黑烟阵阵由屋内窜出,弥漫了半边天。
不好,失火了!
骆昔浪一跃而起,瞬间使到了木屋前,正待发动气功以雪灭火,目光一闪,却瞧见男孩蹲在角落,一手捏鼻一手拿着扇子朝飞窜的火苗猛煽。
“你在做什么!”骆昔浪喝道。
上官蔻心忽闻骆昔浪的声音,吓得跌坐在地,她手忙脚乱试图站起来,一颗心扑通直跳。
怎么这么不巧,屋子还未烧掉他就回来了?
“我再问你一次,你蹲在那里究竟在做什么?”骆昔浪再次开口。
糟糕!语气越来越差,不行动不行了。
上官蔻心把心一横,站稳后就朝骆昔浪跑去,还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公子,木屋失火了!”她自然而然冲入他怀中,努力想挤出几滴眼泪。
“好好的怎会突然失火?”骆昔浪想推开他,男孩却紧扯他的衣裳。
“这——是雷,雷击中了屋子,轰的就烧起来了。”
“哦?”骆昔浪扯扯嘴角。“艳阳高照,无风也无雨,哪来的雷?还有,既是雷击造成,何以火苗是由下往上烧?”
“啊?”没料到他会如此观察入微,上官蔻心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答不出来吗?那么我再问你,你拿把扇子蹲在墙角做什么?”
“我——当然是救火啊!我想试试能不能把火给煽灭。”
骆昔浪低头,只能看见他的头顶。
“扇子能灭火?”他冷声问:“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他语气里的愤怒无庸置疑,上官蔻心忙自动离开他怀里。
“原来扇子是不能灭火的吗?”她眨眨那双大眼睛。“我不知道啊!屋子突然间就烧起来了,我又慌又怕。什么也不能想,顺手拿了扇子就开始救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