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上官蔻心露出难过的表情,大娘挤出笑容并拍拍她的手,继续说道:
“我哭干了眼泪,办好后事之后足足在家里呆坐了好几天,我想着自己或许也已经染了病,很快就能去和女儿孙子团聚,谁知竟什么事也没有,世事果然无法尽如人意啊!”
“别这么说,大娘!”上官蔻心略显激动地低嚷。“如果您真的染病死了,蔻心就遇不着您了啊!”
大娘欣慰一笑。
“你是老天爷赐给我的另一个女儿。”
“大娘没有其它亲人吗?”上官蔻心问。
“两个儿子都是娶了妻子忘了娘。反倒是女儿女婿接我同住,对我至为孝顺,年幼可爱的孙儿也跟我非常亲近,他们相继在疫病中过世。我可以说是痛不欲生。”大娘长叹,“虽是这么说,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于是我收拾东西前去投靠两个儿子,谁知他们天良眠灭,对我不理不睬也就算了,还纵容两位媳妇对我这婆婆冷嘲热讽、恶言相向,最终还掩上房门不让我进入。”
“太过分了!简直——简直是禽兽不如!”上官蔻心愤愤地嚷。
“先夫过世的早,含辛茹苦拉拔成人的儿子却这般狠心,完全无视我这老太婆的死活,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大娘苦涩地笑了笑。“我万念俱灰,漫无目的走了不晓得有多久,忘了疲惫,什么都不想,只隐约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您就这么来到冰雪原?”
大娘点点头。
“我看着前方的一片雪白,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有位年轻人好心过来警告我,要我回头别再往前走,他说冰雪原里住着鬼,一进去就出不来,必死无疑。”
“冰雪原里有鬼?骗人的吧?”上官蔻心蹙眉问。
“是真的喔!”大娘扯了扯嘴角说。
“啊?”上官蔻心非常惊愕。“难道大娘亲眼见过?”
“是啊!”
上官蔻心瞪大了双眼。
“大娘见过鬼?他——他长什么样子?”她问,脑里尽是些青面獠牙。
大娘朝她笑笑。
“你也见过的。”
“我?”上官蔻心眨眨眼。“我见过鬼?”
“经常碰面。”
这回上官蔻心张大了嘴。
“您的意思是我动不动就会碰上那——”她打了个哆嗦。“您是在吓我吧?大娘!”
“在这儿住了十多年都不怕,我说几句话又怎么会吓着你?”
上官蔻心不解地皱起眉。
“大娘为何这么说呢?我越听越胡涂了。”
大娘叹息。
“你还不明白吗?那鬼就住在咱们隔壁。”
“这么大个冰雪原总共也就只有我们和公子三人,哪来什么隔壁——”血色忽然由上官蔻心脸上褪去。“您——您说鬼就住在我们隔壁,难道——”
“你总算明白了。”
“不,我不明白!”上官蔻心哭丧着脸说。
“你只是不敢相信吧?”大娘喝了口水,松了口气。“说来也真怪,该说的话一说出口,好象人也舒服起来了。”
“公子——公子他是鬼?这种事叫我怎么相信!”震撼尚未消退,上官蔻心一脸的忧心与疑惑。“您弄错了吧?大娘,公子怎么会是鬼呢?我见过他的影子,而且他也不是离地三尺飘浮在半空中——”
“唉!你还是没弄懂我的意思。”
“那么大娘是什么意思呢?”
“我说公子是个鬼,意思是他绝非什么仁慈的善人。”
“但公子是您的救命恩人,大娘不也这么说过吗?”
“我是这么说过。”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会告诉你的,今晚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但是大娘,您该休息了,一下子讲了这座多话——”
“无妨,无妨!”大娘微笑着说:“我觉得精神很好,喉咙也舒服多了。”
“真的吗?”上官蔻心依旧无法放心,心头的不安反倒更形扩大。
“我没事,你瞧,我不是有好一会儿不曾咳嗽了吗?用不着担心,静静听我继续说下去。”
大娘的描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伴随着上官蔻心偶尔发出的惊愕抽气声,这么一个说一个听,不知不觉天已微明。经过这一夜,上官蔻心感觉自己和大娘有如母女一般亲昵,却不知这是她最后一次听大娘的声音,最后一次感受她的慈爱与关怀。
第二章
大娘离开她,离开这个世界了。
一夜没睡,大娘说她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于是上官蔻心扶她躺下,并替她盖上被子。
“那么您好好休息,等我煮好热粥再喊您起来。”
大娘摇摇头,朝她挤出虚弱的笑容。
“让我好好睡一觉,粥就等我醒来再吃吧!”
虽然希望大娘能吃点东西再睡,但看见她一脸的倦意,上官蔻心也不忍再坚持。
“那好吧!您就好好睡——”上官蔻心说着,才发觉大娘已闭上眼睛睡着了,便替她将被子拉好,打算到屋后的柴房取些干柴来烹煮食物。
就在这时候,她心里突然窜起一股不安,再回头看看大娘,总觉得她睡得太沉、太安静了,听不见往常沉重痛楚的呼吸声,也看不出胸口的起伏。
大娘已经好久不曾安适地睡过一觉了,总是被剧烈的咳嗽折磨着,为何此刻……
上官蔻心心跳加速,捂着嘴久久不能移动。不会的!大娘只是睡着了,她只是睡着了啊!然而即使是不断在心里吶喊,仍无法抹去越来越强烈的不祥感觉。
她深呼吸,愕然发觉自己脸上竟倘满泪水,一颗心疼痛莫名,令她记起那一天,大娘告诉她母亲已为老天爷召去,再也不能回她身旁。
当时她年幼无知,没有了娘仅觉得寂寞,尚不懂哀伤为何,而大娘就犹如她第二个母亲,这多年来一直将她当亲生女儿般疼爱。是她在这世上唯一可以倚靠的人了,大娘不会死,她绝对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上官蔻心开始啜泣,恐惧逐步占据她的心头,她没有勇气走向大娘,只是以颤抖的声音喊着大娘,然而大娘没有任何响应,只是静静躺在床上,动也不动。
终于,上官蔻心由抽泣变成嚎陶大哭,由站着哭变成蹲着哭,她一直哭一直哭,泪水把两只袖子都浸湿了,就是不愿朝大娘走去。
她哭了这么久,声音这么大,都不能把大娘吵醒,难道——难道她真的再也不会醒来了?
上官蔻心越想心越酸,泪水滚落得更多更快,压抑不住的哀伤正待溃堤而出,门忽然啪的一声被推开,将她已升至喉咙的哭声给逼了回去。
“吵什么!”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上官蔻心转头看去,似雪一般的白色男子站立门外,正是大娘和她称之为“公子”的人,而她就犹如见了离散数年的亲人一般,站起来朝门口奔去,抱住那人哇哇哭了起来。
骆昔浪惯于独处,他不记得这辈子有谁曾以这种表情、这种姿势奔向他,是以当他看见嚎啕大哭的上官蔻心朝他接近,下意识就想一掌击退她,然而却莫名地迟疑了下,让上官蔻心冲入他怀里,沾了一身的眼泪鼻涕。
这家伙在做什么?骆昔浪不动如山,挑眉看了看怀里那颗头颅。
“大娘——大娘她死了!”上官蔻心抽搐哽咽地抬头说,骆昔浪见了不由心里一震!
粉嫩嫣红的双颊,被泪水洗涤过的清灵眸子,他捡回来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了,但怎么竟漂亮得像个姑娘?
骆昔浪撇过头推开上官蔻心,径自走向床榻。他探了探大娘的鼻息,回头道:
“挖个洞把她埋了。”
上官蔻心听了一愣,半晌后傻了似地瘫在地上,喃喃道:
“是真的,大娘真的死了。”
骆昔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要离开,上官蔻心实时回过神来,伸手扯住他的衣衫。
“等等!公子要上哪儿去啊?大娘她——”
“我说过,挖个洞把她埋了。”
“就这样?”
“嫌麻烦?那就丢到外头喂狼吧!”
“公子!”上官蔻心不敢相信,含着泪水嚷道:“大娘怎么说也照顾了公子这么多年,现在她过世了,你却要我随随便便挖个洞将她埋了?!还说可以将尸首扔到外头喂狼,你——你果然就像大娘所说,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骆昔浪闻言,扬起嘴角。
“情是什么?我不懂。”他说。
“大娘死了啊!你难道一点也不难过?”
“有生就有死,此乃自然法则,何需难过?”
“至亲的人去世,难过是人之常情。”
“你要我像个姑娘家哭哭啼啼?”骆昔浪淡漠地看着她,眼底明显写着讥嘲。
她就是姑娘家啊!哭有什么不对?上官蔻心很想这么告诉他,但又记起大娘的一再叮咛。只得擦去泪水佯装坚强。
“有时候哭泣并不是怯儒。”她说,
“难道不哭就表示我不难过?”骆昔浪反问。
上官蔻心盯着他瞧,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道:
“我完全看不出你有哀悼之意,你根本就不在乎大娘的死活,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