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柳绿杨喃喃自语,似乎已许久不曾忆起这个名词。“这么多年了,不知爹他可还安好。”
萧纤云忍不住要冒火。
“他要把你卖如妓院,你还担心他的死活?!”她咬牙说。
“纵有再多不是,他总是我的父亲。”柳绿杨回答。
萧纤云闭了闭眼。
“罢了,罢了,再要说你父亲坏话,只怕你不肯跟我说话了。”
“怎么会——”
“别说了,这话题就到此为止。”此时娟儿终于端了汤药进来,萧纤云接了过来,一口一口慢慢地喂她喝下去。“不许你再锈东西,否则我要娟儿把这些针线全给扔了。”
“小姐!”绿杨焦急地低嚷。这些丝线珍贵无比,怎可扔了?!
“我可是说真的。”萧纤云道。“大哥不在,你有什么万一的话谁也救不了你。所以求你乖一点,好好吃,好好睡,好好养养自己的身子。”
“我知道小姐是关心我,但这袍子是二夫人急着要的——”
“她急着要又如何?大不了我来绣。”
绿杨闻言,睁大了眼睛。
“小姐吗?可是小姐的针绣工夫——”
“我的工夫怎样?配那女人是绰绰有余了。”萧纤云扶绿杨躺回床上,替她盖上被子。“睡吧,别让我和娟儿担心。”
“嗯。”娟儿在一旁频频点头。
面对蹙眉的小姐和一脸忧心的娟儿,柳绿杨只得微笑点头,听话地闭上眼睛,就在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真的累了,双眼酸疼得想掉泪,四肢也没有力气,明明方才还能工作的啊!
想着想着,柳绿杨已沉沉睡去。看着她纤瘦苍白的睡脸,萧纤云紧锁的眉头逐渐松开,换上一脸不舍和怜惜。
十数日后的某深夜,情剑山庄忽然喧腾了起来。
“庄主回来了!庄主回来了!”
“快!快去把炉火给生上,然后泡壶好茶炖个热汤。哎呀!这天寒地冻的,庄主怎么偏挑大半夜回来呢?”
庄里上上下下霎时忙成一团,拿着丝布往柳绿杨房里走的娟儿还差点儿和两个迎面而来的婢女撞在一块。
听见娟儿推门而入,柳绿杨微微抬了抬头问:
“怎么回事?娟儿,这么晚了,外头好像还很热闹。”
“啊,好象是庄主回来了!”娟儿关上了门并回答道。
“是吗?”绿杨搁下手中的针和绣线。“三更半夜的,大家一定手忙脚乱,咱们是不是该到前头去瞧瞧有什么可帮忙的?”
娟儿一听,猛摇头。
“我去就行了,你还是留在房里吧,外头飘雪了吧,你要是受了风寒可怎么办?”说着,将丝布搁在桌上。“这是三夫人要我拿来的,她说样式绝不能输给二夫人那件袍,绣工也不能稍有逊色。”
“我知道了。”柳绿杨应道。
“你真要绣啊?”娟儿皱眉低喊。“我也很清楚夫人交代的事情推托不得,但你总得休息啊,又是这么没日没夜绣个不停,让小姐知道,我又要跟着挨骂了。”
“对不起,娟儿。”绿杨露出歉意的笑容道:“我会听你的话,早点休息。”
“真是这样就好了。”娟儿叹息,显然对她的话早已不再相信。“那么我到前头去帮忙,你先睡吧,记得多盖床被子,天越来越冷了,你自己要多留心。”
绿杨微笑点头。
尽管如此,娟儿离开后她仍旧专注地绣着,直到一阵昏眩袭来才停手。不行!得停下来,否则于要给小姐和娟儿添麻烦了。
搁下手中的布和针线,柳绿杨这才察觉到周遭的寒意。昨日才飘下的雪令气温剧降,冷风透过木头缝隙吹如屋中,教她不由打了几个冷颤。
啊!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又是冬天了,又到了她与死神搏斗的时候,这回——战胜的还会是她吗?
轻叹一声,柳绿杨走过去拉开了门,寒风立刻迎面袭来。幸而雪已经停了,庄主返庄引起的骚动似乎也已经平息,地面和树木都覆上一片银白,非常圣洁美丽。
好静啊!她想,这样的景色她看过无数回了,每一次都能令她心生感动。也许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能否再有下一个冬天,每逢飘雪的日子,她总有那么点千言万语无处诉的感觉。
弯下腰来抓起一把雪花,柔细冰冷的白色晶体在她手中化为透明的水珠。柳绿杨看着自己几乎和雪一样白的手,忽然间做了个决定。
她想到外头走走。如果这是她所能拥有的最后一个冬季,即使只有一天也好,她希望能趁着自己旧疾未发时好好接近它、认识它,将它牢牢印在心底,然后带到另一个世界。
就这么披上一件厚外袍,柳绿杨踏上了雪地,寒气透过脚底直达她的心,令她倒抽了口气!但由于对她而言是难得的体验,所以也让她觉得分外满足。
柳绿杨踩过已略有厚度的雪,边回头看着自己留下的一个个脚印,她露出微笑,童心未泯地蓄意踩出太阳月亮星星等图案。
不久,柳绿杨就觉得自己累了,头有些昏,气息也不稳,她闭上眼睛靠着绿叶落尽的老树休息,覆没它粗硬的树皮,知道只要冰雪退去春风吹过,老树会再逐渐染上绿意。
太好了,她这么想,真心诚意这么想。不过她倒是该回屋里去了,否则等会她撑不住倒在这儿,又要害惨娟儿了。
就在她睁开眼睛打算回房里去时,她突然有种感觉,好象右手边有人在那儿,而且正看着她。柳绿杨随即转头,果然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距离她不远,但又好像很模糊,因为几乎和这一片雪白融为一体——除了身影,脸部神情等等全都看不清楚。
是幻觉吗?她不记得情剑山庄里有这样一个人。
柳绿杨揉了揉眼睛又朝那儿看,眨了眨眼睛后再看,哪来的人影?雪花又开始飘落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难道真是她眼花?虽然带着点虚幻,但那身影看起来确实是个人啊!柳绿杨满心疑惑,回到屋里之后仍念念不忘,直到娟儿再次推门而入才将她由沉思中拉了回来。
“绿杨!”娟儿一进门就扯高了嗓门嚷:“你还在绣花是不是?!记不记得你先前是怎么对我说的?刚才庄主问起你的病,我还说你很好,已经歇息了,结果你——”
“对不起,娟儿,”绿杨笑着道歉。“我还不想睡,所以就在这儿坐了会,不过我没有绣东西,真的没有。”
娟儿虽然怀疑,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往床上一坐。
“终于可以休息了。”
“辛苦你了,庄主他这一路都顺遂安好吧?”绿杨问,并且替娟儿倒了杯茶水。
“庄主这一路上如何我们做下人的怎么会知道呢。”娟儿将早已冷掉的茶一饮而尽。“不过倒有件不寻常的事,听说庄主带了个客人回来。”
“客人?”柳绿杨颇感诧异。情剑山庄虽然名满天下,但是庄主萧倚楼的傲慢不羁却也是众所周知。她在庄里已待了数个寒暑,从未听闻庄主在情剑山庄招待过任何客人。
“很惊讶吧?庄主居然会带客人回来。”
“的确是意料之外的事,但情剑山庄毕竟威名远扬,庄主有几位知心好友也不足为奇啊。”娟儿猛点头。“庄主是不随便交朋友的,能让他带回庄里来的肯定是大人物。”
“那人是何模样你可曾瞧见?”
娟儿摇头回答:
“我一直在膳房帮忙,这事还是听王嬷嬷说的呢。”
“是吗?不知道他是位什么样的客人。”柳绿杨微笑道。
娟儿耸耸肩。
“听说这位贵客一来就被安置在‘雪斋’,只怕连老管家都没把他给瞧清楚呢。庄主还吩咐了,不许任何人太靠近‘雪斋’,我们这儿离‘雪斋’近,老管家还特别要我嘱咐你一声呢。”
柳绿杨皱着眉。
“客人要住在‘雪斋’吗?那儿正迎着风,冬天里很冷的。”她说。
“就是啊,情剑山庄这么大,庄主为什么偏要把人安置在那种地方呢?难不成他带回来的不是客人而是仇人?”娟儿纳闷地说。
柳绿杨闻言,不由轻笑。
“你别胡思乱想了,庄主怎么可能把仇人带回庄里来。”
“是普通客人的话又何必这么神秘?”娟儿说着,掩嘴打了个呵欠。“好累啊,再不睡的话明儿个一早哪里起得来。我要回房去了,你也立刻上床歇息,不许再绣花,知道吗?”
柳绿杨微笑着点头允诺,依言在娟儿离开后吹熄了灯火准备歇息。疲倦至极的她一倒下便昏昏欲睡,失去意识前闪过她脑中的竟是那个谜般的白色身影。
夜更深,雪持续飘落,在万般寂静中,萧倚楼朝情剑山庄最僻静的一角走去。
才稍稍靠近“雪斋”,就有东西划过凛冽的空气朝他急飞而来,萧倚楼耸起眉,手一扬,只见掌中躺着颗核桃般大的石子。
“是我,冷兄。”萧倚楼扯扯嘴角,继续向前走去。“这毕竟是我的地方,你不吭一声就动手,很危险,伤了我的人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