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起
破旧不堪的茅草屋外,一个外貌肥胖的汉子跪倒在地上,他那被杂乱胡须给遮住大半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搁在膝上的双手仿佛不受控制地直颤抖。明明是阳春三月还透着凉意的天候,一颗颗的汗珠子却不断从他额上冒出并且滑落。
“这——这位大爷,有——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他抖着声音哀求着,双眼直视前方那柄闪亮的长剑。
“没什么好说的。”持剑者是个魁梧大汉,说话的声音就和他的神色一样冰冷。“要嘛还钱,要嘛我砍了你一双手,两者你可以任选其一。”
跪在地上的汉子闻言一颤,脸色霎时由白转青。“我还钱,我一定会还的!”没有了双手还能做什么?汉子想都不想。“只要再给我几天时间……”
“这……”柳明山见他说得毫无转圜余地,猛地磕起头来。“饶命啊!大爷,求求你饶过我这条狗命!小的就筹钱去,只要庄主肯再宽限几天,我一定——”
“你是胆子太大还是脑子太笨?咱们庄主既以下令,哪里还由得你讨价还价!”大汉上前一步,长剑直指他的颈项。“你怕吗?柳明山,既然有胆子在情剑山庄旗下的酒家赌坊骗吃骗喝,今日的后果你早该料到了才是。你就做个决定吧,看是要还钱,还是让我带你的双手回去交差。”
柳明山“呯”的一声跌坐在地,盯着眼前的剑尖,肥胖的身躯拼了命往后缩,直到退至破草屋前才颓然地瘫在那儿。
完了!这下子真的完了!老天爷真要他命丧于此,他还能逃得过吗?他连今儿个吃饭的钱都没有,哪来得几百两银子还债?若是忍着疼让人砍了他的手,这跟要他的命有什么不同?过得了今天过不了明天,早晚都得死啊!
这么要命的时刻,偏偏他中看不中用,不懂半点功夫,逃不了又躲不过,想像那锋利的刀锋将砍下他的手,柳明山恐惧地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将双手藏在背后,仿佛这样就能保住它们。
不行!他不能没了这双手。不能赌,不能摸标致的娘儿们,能活下去也不像个人啊!谁来救救他?有谁能救救他呀?
就在他万念俱灰的当儿,破茅屋的门缓缓被拉开了,一个瘦小的女孩从屋里走出来,以一种不符她年龄的世故神情看着屋外的情景。从她大大的眼睛里看不出恐惧或其它情感,只有茫然与麻木,仿佛这样的事件天天都在她眼前上演。
持剑的大汉将视线移向那女孩,这才发现她身后还躲着个更小的女孩。不同于前头这个,小女孩脸上写着惊恐,只探出个小小的头颅,一副随时都会放声大哭的模样。
“她们是什么人?”大汉转头向柳明山。
“是我女儿。”柳明山回答,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有如在穷途末路中找到了一线生机。“我说这位大爷,无论如何我今儿个是筹不出钱来,您就算砍了我的手也无济于事。不如这样,您就带我这大女儿回去交差吧,虽然她看起来又瘦又小的,但也有十三、四岁了,不管是做婢女或是卖入青楼——”
“住口!居然想卖女儿还债,你究竟是什么样的父亲?柳明山。”大汉的剑尖再次向前指,柳明山白着脸拼命挥手。
“别杀我,别杀我啊!”他磕头求饶。
“我不要你的命,只要的一双贱手。”
“要我的手有什么用呢?让人知道了只会说情剑山庄凶残无情、仗势欺人,带走我的女儿不是更好吗?她很能干的,煮饭洗衣挑水打扫什么都会做,如果贵庄不缺下人,卖给他人也值一笔钱——”
“我实在是应该不顾庄主吩咐,一刀取了你项上人头。”大汉神色冷凝道。
“不要啊!我不过是提出个两全其美得法子——”
“所谓虎毒不食子,柳明山,像你这种狼心狗肺、禽兽不如的人真是死不足惜。”大汉扬眉挥起长剑,原想毫不留情砍下他的双手,却在一个犹带稚嫩的声音下停了下来。
“放了我爹,带我走吧。”说话的是站在门前的女孩,她手上拉着年幼的妹妹,无惧地直视着她,眼神与其说是坚强,倒不如说是已屈服于世事的无情。“我什么事情都肯做,但求这位大爷能答应让我带着妹妹同行。”
第一章
寂静的深夜里,情剑山庄忽然传来慌乱的,脚步声丫环娟儿拼命敲着一扇门,惊惶地呼救道:
“不好了!纤云小姐,绿杨又发病了,您快醒醒!快醒醒啊!”
不一会儿,房门应声而开,一位不施脂粉却娇俏可人的姑娘快步走了出来,使劲朝自己双颊拍了拍以赶走睡意,接着二话不说就带头朝佣人房走去;娟儿则是紧随在后,边跑边回答小姐的问话。
虽然同是佣人房,却仅有最左边一间是独立的。木搭的小屋并不大,由木头缝隙种隐隐透出昏黄的灯光,萧纤云和丫环娟儿便一前一后朝这屋子疾步走去。
门一退开,看见倒卧在床边的身影,萧纤云倒抽了口气,回头瞪了娟儿一眼。
“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居然就任绿杨这么躺在这儿。”
“对不起,小姐,”娟儿苦着脸赔罪。“绿杨忽然就倒下了,我个儿小,力气不够,根本扶不起她,所以才急着去找您啊。”
“好了,好了!说那么多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我!”萧纤云皱着眉道。
就在两人试图合力将柳绿杨般上床时,这引发骚动的人儿却动了动睫毛,睁开了眼睛,回过了神之后问:
“小姐?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在这里是吗?”萧纤云松了口气,无法完全放心。“你忽然就昏了过去,娟儿吓坏了,所以就把我找来了。你还好吧?现在觉得如何?是不是又——”
柳绿杨挤出微笑摇摇头,在两人的扶持下坐上了床板。
“和我的病没有关系,时间还不到吧。”她说,因为昏眩和无力而半靠着墙。
萧纤云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发觉并无热度,相反的,还显得有些冰冷,她心头的一块石头这才放了下来。
“我看是太累了,你一定又熬夜刺绣了吧?”萧纤云无可奈何地叹息。“为什么不听话呢?我不知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再多的金钱也不及自己的身子来得重要。
“对不起。”
“你就会在事后道歉,我已经听多了。”萧纤云转头吩咐娟儿到厨房熬帖补汤,继而搬了椅子在床边坐下。“这么喜欢刺绣吗?连命都可以不要?”她接着问。
“趁着还有体力,我想替庄里多做点什么。”柳绿杨虚弱地一笑。
“不许你再说这种话,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婆婆,况且你为庄里做的够了。”萧纤云皱起眉。
“庄主的恩德哪里是我绣些东西就能回报的。”柳绿杨还是浅笑着轻叹一声。“老婆婆吗?这辈子大概是不可能了,也许下辈子吧,下辈子看能不能长命百岁,让孙儿在我膝上玩耍。”
“绿杨!”
“没关系,小姐,我对自己的身子很清楚。”柳绿杨努力坐正了身子,反过来安慰柳眉高耸的萧纤云。“在情剑山庄这几年来我过得很好,是我懂事以来最幸福的时光,尤其妹妹也有了美好的归宿,我责任已了,什么时候死都可以了无遗憾了。”
“别死啊死的说个不停,你还会活得好好的,就像这几年一样。”
萧纤云语气强硬,柳绿杨明白这是因为小姐视她有若姐妹,,不忍她随时都会死去的事实。
“这几年是老天爷疼惜我,我非常感激,也一直很惜福,但是这回——”柳绿杨浅浅一笑。“小姐,所谓生死有命,我不害怕,小姐也别难过啦。”
“总之我不许你死,这话题就到此为止,别再提了。”萧纤云扶她倒下并替她盖上被子。“你歇会吧,补汤应该就快好了,娟儿这丫头总是慢吞吞的,等会非得说说她。”
“夜深了,小姐也回房休息吧。”
萧纤云动也不动,显然根本没把柳绿杨的话听进去。
“我问你,绿杨。”萧纤云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你真觉得在情剑山庄过得很好?”
柳绿杨闻言,露出疑惑的神情。
“这是当然了,小姐为什么这么问呢?”她说。
“我纳闷啊。”萧纤云蹙眉。“住在下人住的破木屋里,从早到晚不停地刺绣,这种生活你都说好?我不懂。”
“这屋子没什么不好,而刺绣——刺绣是我唯一擅长的事,所以——”
“所以就不要命似地绣个不停?”
“小姐说得太严重了。”柳绿杨微笑道。
“哪里严重了?我爹那几个小妾根本就是把你当牛马一般使唤。”萧纤云蹙眉看她。
“没有这回事,几个夫人都待绿杨很好。”
“对你而言,这世间是否没有恶人?包括你那为了偷生不惜卖女儿的父亲?”她问,心里真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