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送他回祖屋才返家。
结球琳一个浴,企图消化办公室风波,可是老板要放走周令群这件事像石头似坐在她胃里。
不,她没有约任何人,她只想睡一觉。
她找姚医生,听见他的声音说:「我此刻在手术室——」
结球放下电话,自从中学以後,还未试过一天应付两个男生,忙得不可开交。
她查看电邮,周令群并没有同她联络。
这样强硬的人,一早知道,万一摔跤,最好一声不响,千万别找任何人诉苦。
将来,林结球遇到同样的事,也一定维持缄默,终止合约,有什麽稀奇,天下无不散筵席,切莫缴动,到处控诉老板无良,漠视职员汗马功劳。
是周令群同她说的:「我当然有功劳,否则,为什么三百万年薪。」
拿了薪水,就没有资格乱发牢骚。
周令群平时发表的理论紧急时都能实践,结球更加佩服她。
半夜,电话铃响,结球还没睡。
姚伟求这样说:「怎麽又调回来了,可是不舍得我这个人?」
结球微笑,「晚了,明天再谈吧。」
「也好,早点睡。」
终於,周令群的消息来了。
电邮上,是一封简单公函,交代她的现况,爽快地说明她将会离开宇宙,届时再通知各位她的新动向,她并没有用别扭生涩的英语说「如果说我对宇宙没有感情的话未免大过勉强——」之类,真是英雄。
结球呆了一会儿,就这样,她与周令群由亲密战友变成敌人。
为著一份工作。
不不,为著她的选择:林结球选升职没选友谊。
周令群是她的朋友吗,背後给她丙级评语的人是朋友吗?
结球在深夜读信。
「我送她姜兰,并且告诉她,花茎剪得很短,放进水晶玻璃盘中,花蕊会马上全部开放,香气扑鼻,这方法,自家母处学来。
「结球整个人像姜兰,雪白芬芳,毫不矫情,我迷恋她一切小动作,特别是自工作里抬起头来一刹那。
「有时用手指顺看她浓眉轻轻抚摸一下,已得到最大满足。
「能够与她一辈子相处吗,她会发现真正的我,爬到这个地位不易,有时,连自己也记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结球倒在床上。
电话铃又响了。
是袁跃飞的声音:「恭喜你。」
结球答:「彼此彼此。」
「周令群有恨我们吗?」
结球答:「有也不会让你我看到。」
「她去向如何?」
「大概是动手搞一间小型公关公司之类。」
「太多这类一人公司,不好做生意。」
「你还没睡?」
阿袁苦笑,「怎么睡得着。」
「我已告诉思讯我俩动向。」
「我也有给她留言。」
结球说:「大人到处为生活奔波,小孩寄宿是没办法中办法,得到固定生活模式,学业不受影响。」
「自寄宿后,思讯心情开扬,证明你做得对。」
结球叹口气,「是思讯自己用功。」
「我最喜欢她自繁忙功课中蓦然抬头的一刻,仿佛自另一世界返回现实,眼神天真迷茫……」
结球震惊。
「结球,当她认识袁大哥的真貌,她会否失望?」
啊,那口气是多么像一个人。
结球轻轻答:「你是一个好人。」
「不,结球,我无大学学历,我在宇宙只是学徒出身,我喜冶游,你最清楚我,我是女同事口中那堆贱人中一名。」
结球惊讶他忽然因爱慕而产生的自卑。
「那班女同事口吻是刻薄了一点。」
他一向是街头战士,我行我素,忽然自惭形秽,令结球始料不及。
结球说:「你从今日开始改过自新,努力进修不就得了。」
「是,是,多谢指占,我立刻报读纽约大学。」
「夜深,我不多讲了。」
将近天亮,靠在沙发上,盹着一会儿,睡梦中,像是登上过山车,双手把横档拉紧紧,呼啸地冲过光与影,离心力大得叫她尖叫,五脏六腑飞出去,身躯却还留在座位上,刺激得难以形容。
骤然惊醒,原来自安乐椅上摔下。
她到浴室镜子中凝视自己面孔,是,还年轻,但是与王形容的那个冰雪聪明、白玉一般的少女,已有很大的差距了。
也许,那只是他眼中的她,林结球从未试过那样可爱,今日,她也已学会人踩人。
就像她知道王思讯可以是极之讨厌的一个孩子,但袁跃飞不知道。
结球梳洗上班。
办公室里堆满花篮,其中一只特别大异常漂亮,结球取起卡片一看,却是周令群送的。
「一帆风顺,万事如意。」
做得这样大方,也不容易,结球连忙覆电。
她这样说:「以後,还请多多指教。」
这样虚伪,更加不易。
程育龄一早来开会,麦倩儿迎上去,不卑不亢地招呼昨日已在酒馆中见过的客人。
结球看在眼内,知道这就是华人数千年来深信不疑的缘份了。
结球很代他俩高兴。
上午她开会了解各同事手上工作,散会时看到留言,知道小程已偕宇宙同事出去吃饭。
麦倩儿独自一人在吃苹果。
「咦,你怎麽不去?」
她讪讪地站起来,「我怕你不高兴。」
结球笑吟吟问:「我为什麽要不开心?」
「请问程先生是否林小姐的男朋友?」
「我们只是十分普通的相识,请勿误会。」
「埃」
结球看看时间,「还可以赶下半场,你放下苹果去吧。」
她涨红面孔,立刻取起手袋出去。
难得机会,需紧紧把握。
这番麦倩儿出差,不愁寂寞了。
结球回到自己房间,才坐下,外边接线生特地走进来,「林小姐,你有电话,是否接进来?」
结球问:「对方是谁?」
「一位姓方的女士。」
「我自己来听。」
结球取过听筒。
「林小姐,我是方玉意,你出差回来了?我正好有事同你商量。」
结球微笑,「是手头不便吗?」
「不不,我怎么好意思再同你开口。」
噫,又一次估计错误。
结球尴尬,「你别见怪。」
方玉意像是无暇与结球客套,她开门见山说:「最近发生一件怪事,我实在不知怎样处理,所以想与你商量。」
「什么事,与我有关?」
「啊,其实同你我无关,但是,大家是女性,你说是不是要同她想想办法。」
结球愈听愈胡涂,方玉意在说什麽,用辞这样闪烁模糊。
什麽叫做大家都是女人?
只听她咳嗽一声,「有一个女子,找到我家来,要见王庇德。」
电光石火间,结球明白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打发她,你说呢?」
一时间结球不知如何回答。
「她持旅游证件自上海来,现在住小旅馆里。」
结球不置信,「你打算收留这个人?」
可是她随即想起,林结球岂非更加荒谬,她几乎领养了他的女儿。
「她无处可去,在旅馆已住了半个月,山穷水尽,我家狭窄,想起了你——」
结球缓缓说:「实不相瞒,我下个月就要结婚,抽不出时间。」
「啊,恭喜你。」
「你说得对,这件事,与我无关。」
方玉意也很爽快,「我明白。」
她又问:「思讯好吗?」
「她很好,你自己可以随时同她联络。」
「听律师说,你想正式领养她。」
结球说:「这是另外一件事,我们日後再谈,我还有点事,有空联络。」
她轻轻放下电话。
忽然觉得额头冰冷,伸手去抹,一额冷汗。
原来衬衫已贴住背脊,被汗水湿透。
拼图一小块一小块那样出现,结球渐渐看到了整幅图画。
啊,可怕。
她用手掩住脸,胃像反转一样绞痛。
第八章
结球像是听到柔丝般声音:真相,你不想知道真相?
这不是林结球的声音,这似万玉意的口气,她有心揶揄她——你以为你是那个人的至宝?不,他的秘密多得很呢。
结球找出胃药服食。
忽觉乏力,伏在桌子上。
同事午餐完毕纷纷回转,结球站起来,深深吸进一口气,把体内所有的力气汇集到胸膛,这是她收拾生活的时候了。
她清脆地喝一声.「继续开会!」
整件事,也该让它过去了。
下班时分,助手进来笑道:[姚医生在外头等你。」
他愈来愈明目张胆。
今日,结球份外想见到他。
她主动把手臂伸到他腰间,「姚,带我去天涯海角。」
姚医生试探问:「先结婚如何?」
结球慷慨地说:「不如注册吧。」
她忽尔落下泪来,拖太久了,违反自然,确实是到了结婚的时候,原来她想为著爱结婚,今日,标准已经降低,只要不为钱嫁人已经很好。
「来,结球,趁珠宝店未打烊,去选订婚指环。」
他把她拉进铁芬尼。
结球看著闪烁首饰,忽然厌倦。
售货员微笑,「林小姐,这边有比较漂亮的指环。」
姚伟求佯装大吃一惊,「嘎,你是常客?不得了。」
结球低声说:「结婚何用排常」
售货员也有同感,「真是,耗资千万,大排筵席,一年後分手。」
出口知道说错了,十分後悔,尴尬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