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他已经好几天没去了,总经理以为他还在忙“私事”,而从方仲棋时代就在“方氏企业”做事,算是元老级的赵秘书却感觉出了不寻常。从行动电话中,她知道方维扬整日在家,似乎无所事事,问他一些需要他决断的重要大事,他往往也是不置可否、心不在焉的。那可是关系着好几百万元的生意哩!问他该怎么做?派谁去?他只答一句:“由总经理全权处理。”事后也不见他询问成果如何;而最教人担心的,还是他的口气——那种万般皆休、了无生趣、什么都不在乎的口吻。
方董到底是怎么了?赵秘书想。
这一日,张亦樵拨了电话想问方维扬的近况,并想知道章青可有消息,刚好是赵秘书接听;她知道方家一向与“林氏企业”交好,而且,张总经理亦是方董的好朋友,所以,她在电话中告知张亦樵她的疑虑,期望张亦樵能抽个空到方家去看看方维扬。
“我不希望看到‘方氏企业’倒下去。”赵秘书说。
张亦樵感觉出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一下班就来到方家。方家巍峨的建筑在寒风中屹立,但冬天天黑得快,黑漆漆的一片天,依然不见灯火;在路灯下,方家宛若一座死城,毫无生机可言。张亦樵不禁想:这是个什么样的家?住在里面的人怎耐得住这死气沉沉的气氛?
管家将他延请入内,扭亮了灯,一室的富丽堂皇映入眼帘;只是每件物品看来都是冷漠、呆板地摆在那边,整个客厅没有人气、没有温暖。
管家唠唠叨叨地向他抱怨,说她不想做了。方家每一个人都十分古怪,她怀疑这座房子是否闹鬼;就像现在,方维扬明知有客人来访,也不见他下楼来。
张亦樵谢了管家,拾级而上,来到方维扬的书房。
满室的酒气扑鼻而来,只见方维扬坐在地上,低着头静默,似在赎罪。地毯上散落着一瓶瓶的啤酒罐,酒气冲天。书房内一片阴暗,未开灯,厚重的客帘隔绝了光线,似也隔绝了希望;唯一的声音是来自音响内的古典音乐,正是奏到“秋”这一段,万物萧条。
“维扬,你还好吗?我是亦樵啊!”张亦樵摇了摇坐在地上的方维扬。
方维扬抬起了他那历尽沧桑的一张脸,胡髭遍布,血丝满眶,他有一阵茫然,认不出来者何人。
“亦樵?”他粗哑地说。
“维扬,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发生了什么事?”张亦樵关心地问。
“章青,章青被我害死了!”方维扬仍是自责,几乎要语无伦次了。
“章青死了?怎么会?章青怎么会死了!?她怎么被你害死了!”张亦樵一阵心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方维扬注定这生都要与他心爱的人死别?难道章青真的红颜薄命?
“不是啦!我是说……我是说……这么久都没有章青的消息,而他们又无依无靠的,如果……如果他们有个三长两短,那一定是我害的,是我害的!”方维扬纠着自己的头发,捶胸顿足地自责着。
“维扬,你用茧把自己困住了!为什么总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以致你始终裹足不前呢?你这样委靡不振,怎么还有余力去找章青他们母子?”
张亦樵发现方维扬遇事则退缩的本性仍在;在商场上,或许他有决断的果敢,但在感情、人生上,他仍是七年前的他。或许是他父亲、弟弟的死,为他带来的影响吧!他总是往悲观的方面去想——想到这里,张亦樵也不忍心苛责他了,生离死别的悲痛,毕竟是人世间最难以承受的痛楚。
“我……我不敢去找……唉!我怕我无法承受,我会崩溃的!亦樵,我是个懦夫,我好矛盾,一方面我希望能早日找到章青,另一方面又怕得知的消息令我无法接受。我知道这是我个性上的缺失,但是,亦樵,章青是我在人世间唯一仅存的挚爱的人,如果到时候真的是……不!不!我不要去找了,这样,我至少还可以抱存一份希望,我不想从希望的高山跌落到失望的深谷,我……我不想再找他们了,但是,我心里又不断地自责,唉!我…”方维扬十分矛盾。
“再不去找,你可能真要抱憾终身了。维扬,为什么连找都不去找,就放弃了希望?只因为久寻不着,你就否定了以前的努力?不要功亏一篑啊!承认自己的错失,要想办法弥补、想办法改进,否则过而不改,真是枉费章青为你付出那么多!相信我,维扬,老天有眼的,他会让你们夫妻团圆、骨肉重逢的!”张亦樵衷心希望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
“可是——”方维扬仍有所踌躇。
“维扬!”张亦樵忍不住打断他的话。“章青为你吃了那么多苦,难道因为你害怕承受不住失望,你就从此对他们不闻不问?维扬,你该学着面对现实了,事实上,你这样的个性已害了章青,你得改一改!”
方维扬看着张亦樵坚定的眼神,张亦樵正伸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方维扬很谢谢张亦樵——如果当初章青选择的是张亦樵,想必他今天也不会吃这些苦吧!?
不!他不能这么没志气!他要章青没看错人,他要为章青而改,他要章青从此不再为他忧伤、因他受苦。他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保护章青、保护念扬,他决定站起来,尽一切的力量去寻找他们母子,哪怕需要花一生一世的时间,他也在所不惜;若不去做,就永远来不及,他不要他与章青的结局是——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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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维扬驾着VOLVO行驶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
今天是年初三,公司仍在放年假,许多主管、职员都趁着难得的假期出国散心。这几年,由于生活水准普遍提高,大家也都注重休闲品质,一有连假,出国旅游便蔚为风尚。
方维扬却没有这种心情,自从与张亦樵谈过后,他恢复了正常生活,对自己的心情也作了一番调整;当然,寻找章青的工作也积极地在进行。
台湾说大不大,但要从两千一百万的人口中,找到章青他们母子俩,却如大海捞针;尤其是一点线索也没有,更是难上加难。但,方维扬不灰心,哪怕是得花上一辈子,他也要尽力;哪怕是结局令人扼腕,他也要承受。
他的大手平稳地控制着方向盘,或许是心境的转变吧!跑车他早已不开了,而积架、劳斯莱斯……则是那些出入商场、讲究气派的市侩商人开的,他独钟情于VOLVO,只因它的坚固——他需要一分坚固的感情。
上山,是一时兴起。除夕夜至昨天,他都待在冷清的家中。年节的气氛,在他们家中一点也无;一年将尽,鞭炮声响起时,他除了感慨又过了一年外,脑中想起的全是当年晚会那一夜的喧哗——有章青淘气的笑,有他的深情凝视……
他决定要上山走走,冷静自己,也希望藉此来思考他的人生方向。
现在,他的车就停在当年他们服务的那所学校的操场上;往事一幕又一幕呈现在他的脑海——那是八年前的暑假,他与章青在此相识、相恋。唉!他早该来了,即便是凭吊,回忆往事,睹物思人,都能让他心定不少。
一颗球滑过他的脚边,方维扬伸出脚定住它。
操场那边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看到他脚下的球,有些迟疑;那小小的人儿似乎鼓足了勇气,说:
“叔叔,那是我的球,可不可以还我?”
是一个很可爱的小男生。他理了小平头,圆溜溜的大眼转呀转,小脸被风吹得红通通的,身上穿着一套浅蓝色的运动休闲服;他的头有些桀骜地微扬着,那神情,让方维扬觉得好熟悉——
“小朋友,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呢?过年没有到山下去玩吗?”方维扬把球捡起来,走过去递给他;这小孩让他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没有,我昨天才上山的。过年我有去外婆家,我还要舅舅带我到台北找爸爸,可是还没去,我妈妈就带我上山来了。我的同学都去台北玩了,只有我——叔叔,你陪我玩球好不好?”虽然他妈妈曾告诫过他不要接近陌生人,可是小念扬觉得这位叔叔不像是坏人;而且,过年的山上好安静,他一个朋友也邀不到。
“好啊!小朋友,你爸爸在台北上工作啊?”方维扬随便找个话题和他聊。
“不是,我爸爸住台北,他现在在国外念书。你知道吗?我现在很厉害喔!”他停了一下,把球传给方维扬。“我现在不会想我爸爸了,而且,我现在也不会问我妈妈,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我告诉你……”他又停了一下,故作神秘道:“我妈妈很爱哭,每次我一问爸爸的事,她都会哭。所以啦!我不问了,也不想了,反正,我有妈妈,有外婆,有陈爷爷、陈奶奶,我是幸福的小孩!叔叔,你出国念书过吗?是不是很厉害的人,长大都要出国念书?我希望我长大以后很厉害,可是,我怕没有人保护我妈妈。”小念扬一脸正气凛然、舍我其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