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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爸,怎么拐着弯骂自己的女儿?我如果是母狗,那你是什么?”林立薇佯装杏眼圆瞪的凶煞样。

  笑容从方维扬的嘴角隐去;曾经,也有一个女孩对他说过类似的话:我要为你生一个小维扬!他的心陡地抽痛了一下。不可以再想!不能再想!不要再想!七年了,想必她早已结婚生子了;当初,她毫无原由地从他身边离开,就已注定了他们无缘。说好了,不再想她的,不要想;至少,不是现在!

  “来,维扬,我们边吃边聊,别客套!林伯伯什么人都没请,就只请你来,别拘束,就当是家人聚会。”看到一脸黯然的方维扬,林继文有些不忍。

  遭逢家变之后,方维扬整个人都不同了。他沉默寡言,独来独往,放弃了赴美深造的机会,投入了原本一窍不通的商场;由于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的压力可想而知,而他——毕竟熬过来了。

  眼前幸福的林立薇与落寞的方维扬,成了强烈的对比。方维扬早已习惯了这种感受,其实,下班后,除了回家,有时他也常到林家来坐坐,重温一下家庭的温馨。自他父亲死后,他母亲更加的神经质,几乎到了足不出户的地步;她在家中设了一个佛堂,终日颂经寻求宗教的慰藉,外面的事,她一律不闻不问;当然,对方维扬也就没有了嘘寒问暖的殷切。

  方维扬独力支撑这个家,要不是为了继承家业,有时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已经衣食无缺了,钱对他而言,有时只是多一个零或少一个零的数字游戏,根本不具任何意义。

  他与方维轩不同,他志不在此,但他也不觉得放弃多年所学是一种牺牲——因为,他肩上扛的是责任感,一种必须继承家业的责任感;是它使他终日忙碌奔波,如一具上紧发条的机器,连问为什么要如此忙碌的时间都没有!

  “维扬,最近公司人事是否有汰旧换新的准备?”张亦樵对方维扬的惺惺相惜多过于同情;基本上,他同意方维扬许多做生意的手腕。

  “没有。你听到什么风声吗?”方维扬夹了一口菜,或许是人多热闹吧!他总觉得林家的饭菜特别香。

  “我也是听说的啦!”张亦樵从不空穴来风。“近来,许多人鉴于台湾劳资提高,有的人转至大陆设厂,有的人偷偷雇用外劳,也有人说政府有开放人力资源的趋势。”张亦樵体贴地为林立薇夹了满碗的菜,他们相视而笑。

  “喔?我倒不知道,亦樵,谢谢你。你有打算到大陆设厂吗?”方维扬无法不去注意林立薇那样满幸福的笑。

  “我跟爸爸一向不打没把握的仗;大陆设厂风险较大,况且,那边的经贸政策常常在变。”

  林继文跟着点了点头说:

  “对,钱还是慢慢赚就好了。”

  方维扬亦不置可否,从商他本就没有企图心。接着,话题一转,谈到了大学生活;在座的人都有过青涩、尴尬的青少年,他都经历过黄金时段的年轻岁月,他们都很幸运,他们的美好时光是在大学度过,不因文凭、学历,无关天之骄子或是天之孤儿,他们都享受了年轻的轻狂岁月。

  那是一段无忧又充实的日子,单纯得可以自由挥霍,而日后的回忆总是甜美。当然,在这段岁月中所遭遇的人、事亦弥足珍贵,令人再三回味;虽然,他们都避谈感情问题,但方维扬心头已浮上一道人影。唉!一股莫名的惆怅,又注满他的胸怀。

  告别了林家,滂沱的雨倾盆而下,是台湾夏季常见的雷阵雨。街道上的人迹少了,而车是更加壅塞。今晚的方维扬有些性急,他急着要回家;瞧着这来来往往的车辆啊!他有着“过尽千帆皆不是”的悲哀——他,好寂寞!

  仰德大道的路况倒还好,扭开了车内的音响,方维扬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他要小心,他督促自己不能再有意外,他们家再也禁不起意外了;虽然,那样对方维扬,或许是个解脱,但心中仍有不甘。他要好好地活着,他要等着,期盼有生之年——能再见章青,能再问她一声——为什么?

  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要离他远去?他相信她不会无故琵琶别抱;纵使真的如此,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也一定能谅解。他相信她曾真心相待,他相信她一定有原因才会离开他,但,为什么?是什么原因不能告诉他?她的一切都与他有关啊!她为什么不告诉他?

  这些年,他知道有许多女人对他青睐,但他无法将章青自他的记忆中剔除。他们曾经历过人生最美好的岁月,她的温柔笑靥、她的含情脉脉、她的悲她的喜……她的一切一切,还有他们激情的那一夜……章青无怨无悔全心地付出,她是他的呀!

  呵!方维扬,不能再想了,他把车子停在路旁,关了引擎后,四下一片阒寂,雨仍如万马奔腾之势地下着,方维扬沉痛地将脸埋在驾驶座的方向盘上——

  天!他仍深爱着章青……

  第七章

  赵如芸在商界是一匹新窜起来的黑马,做事果断、冲劲十足,尤其个性干脆,重视信用,常有人在背后喊她“赵大头”此绰号。一是,她常能抢夺先机;一是,若有人要与她抢生意,一定会十分“头大”!

  这样的一个女强人,在外表上却柔媚动人、娇小玲珑,又善于撒娇——不是娇里娇气的那种,是自然的流露,令人容易撤除心防,以为她是没有心机的邻家小女孩,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与方维扬常有生意上的接触,她欣赏方维扬待人宽厚、处事认真的态度;尤其,他眉宇间总有一股淡淡的忧郁,教人心生怜惜。

  他们正在一间咖啡坊吃着简餐,当然是为了公事。方维扬很少动用到晚上的时间应酬,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他习惯利用中午时间应酬,若不能谈完,他也会抱歉时间的匆促,但下回约的仍是午餐时间。

  初始,她以为他家中定有一名母夜叉不准他迟归;熟识以后,才知道他仍孤家寡人地与寂寞相伴。那他回家后都做些什么呢?她不免好奇。

  “赵小姐,有关合约的草案,请你先过目,看看是否需要修改?”

  方维扬的声音唤回了赵如芸的思绪;这样的心有旁鹜,对她而言,实属难得。

  “喔,好!”她静默地看了草约的内容,抬起头,发现方维扬正利用空档凝视窗外;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投射出哀戚与无奈,令她不忍唤他,心想:他怎么了?她的眼光温柔地望着他,似要为他分忧。

  方维扬回过神了,他为自己的不专心感到抱歉,但仍不动声色地说:

  “喔,对不起!请问,赵小姐对合约内容有没有其它的意见?”

  “没有,大致上都符合我们上回所商谈的,等正式合约出来了,我们再签个约就可以了。跟你合作,一向很愉快的!”顿了一下,她又说:“维扬,有事吗?你有些心不在焉喔!”

  “抱歉!希望这没有影响到你与我们合作的意愿。”方维扬故作轻松。

  “那怎么会?”她娇娇地睇了方维扬一眼。“你是台北最有价值的单身贵族,光是陪我吃这餐饭,就值回票价了;下回,当然还是要与你合作,只要你仍未婚的话!”

  他们都笑了,赵如芸却又关心地加上一句:“你是不是昨夜没睡好?有点像猫熊耶!”

  “还好。昨夜下了场大雷雨,吵得我久久无法入睡,今天就留下了这两圈证据。”方维扬避重就轻地轻松带过;他是来谈生意,不是来谈心的。

  “诗人不是说:‘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维扬,睡不着的是你的心!你有心事?我很乐意为你分忧,反正,还有时间嘛!”她故意抬了抬表,顽皮地眨眨眼。“时间还早,我们再多谈一会儿,不知道我们鼎鼎大名的单身贵族会有什么心事?”

  “赵小姐……”原想找个藉口离去的方维扬,只得又坐了下来。她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拒绝,否则就太失礼了。

  “哎呀!谁是赵小姐啊?跟你说过了,人家叫如芸,如玉的如,芸芸众生的芸,你老是忘记啊!”

  “咳——赵——还是称呼赵小姐吧!我叫惯了!我没什么事,我的心脏功能很好,不会有什么心事的,谢谢你的关心。如果你能多多关照我们公司,与我们多多合作,相信我的‘心事’会更好!”方维扬只能这样回答了。

  “喂!维扬,你有点不识好人心喔!好吧!我很识相,从不穷追猛打,为了我们更长远的——友谊!”她缓缓地加重了最后这两个字。“那么,为了我们的友谊能长存,维扬,我们公司下星期天有个联谊活动,规定主管级以上的人员都得参加,而且最好携伴,你知道的——”她环顾了一下自己,说:“我,男人婆一个,警报拉得嗡嗡作响,也没人要了,我主动邀约人家,人人敬谢不敏,你啊!是我最亲密的战友,怎么样?不管是拜托或赏光,请你抽空陪我参加一回,我一定会感激得痛哭流涕、五体投地、不知所云……喔!你看,我兴奋得都用错成语了!我知道你休假日一定都在家,顶多打打球,所以,维扬,拜托,你就牺牲一回,不要让我在背后被人家嘲笑是嫁不出去的老处女!”赵如芸一口气自说自话地说了一大串,其实,这番话,她早在家中拟好腹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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