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记得当时年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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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叫人起来的样子,父亲气唬唬地跨出公厅,实在是因为很多工作还等着他做,他只是回来拿个工具而已,没空料理这些小萝卜;要有空,非吊起来打不可。

  出了公厅,走在晒谷场上一步步走远,眼看就要跨出三合院——

  一条漏网之鱼睡完午觉走出来,正想找人玩,一开纱门就与父亲望个正着。两两相望,小女孩啧嚅地怯叫了声:“爸。”

  “一起去跪!”父亲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于是遥指公厅处。

  最后一根萝卜,问都不敢问为什么,要哭要哭地走过来,乖乖地跪下。

  父亲走出三合院,想是去田里工作了,看来我们将要跪到晚上他回来为止。每个人都把怨恨的眼光瞄向大堂哥。

  大堂哥也很有心赎罪,把扑克牌拿过来,蹲在我们面前,说道:

  “那我们就在这边玩好了。”

  有人正要点头,忽见得父亲竟又走进三合院,我们都吓呆了——全都又跪得直挺挺,可媲美雕像。

  父亲没走过来,远远看了我们一眼,搔搔他的小平头,像是头皮突然很痒。一个堂弟刚好回来,经过他身边时被他叫住,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堂弟点头看过来。不久,父亲走了,而堂弟走进公厅,忠实传递圣旨:

  “你们爸爸叫你们起来啦。”

  喔。我们都站起来,伸手踢腿,拍掉膝上的泥灰,因为害怕爸爸又会突然蹦出来,大家决定下次不可以在公厅玩牌。

  “……呜,人家又没怎样……”最无辜的那个现在才敢哭。

  大伙随口安慰:

  “啊你是大伯的小孩呀,其他人都跪了,你没一起跪会很奇怪溜。”

  也是。爸爸总是努力做到不让其中一个小孩觉得自己被孤立。

  只好下手

  现在想想,觉得实在有趣。

  爸,您恐怕是三合院内最倒霉的父亲了。

  因为您的脸孔比别人多了一点横长的肉,

  于是大家公推您是最严酷的父亲,要是打起小孩一定得送医。

  当别的小孩因犯错而被打得满头包时,

  我实在想不起来您除了打过我们手心之外,还打过哪里。

  へ……那,打哪里呢?

  へ说起挨打,那可是我们童年的共同记忆。

  哪家小孩没被打过?您没听过以前有句话叫“下雨天打小孩”吗?嗄?居然听不懂?你没当过小孩呀?!

  让我来告诉你吧!那个意思是说,由于乡下人平常农忙,偶尔还得打打零工赚些奶粉钱贴补家用,忙得不可开交之余,要是自家小孩犯了错,并不会马上处罚,而是等下雨天再来算总账。有错就打,旁边没错的顺便骂骂,反正你总有一天也会犯错,现在先骂也没冤枉你。

  我们家的小孩比较乖,当然所谓的乖是指:不会傻得在大人面前做出绝对会被捶的行为。如果你们也是上有严厉的奶奶与父亲的话,相信我.你们也会很快地学会如何趋吉避凶。

  可是,只要是小孩,绝对会有犯错被逮到的时候。我们当然也不例外。

  有一次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可能是跟着堂哥堂姐去隔壁三合院踢馆,或者是跟别家的小孩玩游戏玩到打群架,又或者是把家里那两只爱哭爱跟路的小的撇在一边自己去玩吧……

  总之,是其中一件被逮到了。

  我家爸爸呢,总是嘴巴上说得很凶狠,实际执行的却不多。

  可能是他光是用买的就已经够我们皮皮判了,哪还需要真的打?

  再一个原因是,由于他年少时期血气方刚,老是跟人打架,顺便也练了些拳脚功夫,那一身的钢筋铁骨,随便挥一拳,包我们免费直飞邻村的外婆家。

  所以纵使他常常觉得我们很皮很欠扁,却不知道将我们从何打起。他拿捏不住可以让我们受到教训但又不至于使我们受伤的力道。但是这还不是他最苦恼的,他最苦恼的是面临非打不可的时候,他该打哪里?

  这一天,他不得不打了,倒不是因为这次情节比以前严重,而是,您知道的,小孩子向来是掉了伤痴忘了痛,不久久打一次,他怎么知道要怕?怎么懂得要乖?

  刚好这一大心情有点小不好,小孩们又有点小不乖,天时地利人和皆具,东风也不缺,就行刑吧!

  へ……那,打哪里呢?

  打耳光?不行不行,怎么可以打小孩子的脸?他这辈子最痛恨这种侮辱了,岂可教自己的孩子承受!

  拿藤条乱抽一顿?要是伤到筋骨怎么办?小孩子还要不要长大啊?

  头部,不可以;身体,也不可以;屁股……还是不行。

  这个当人家爸爸的总不自禁回想到幼年时被自己的父亲拿扁担追得满村子打的前尘旧事,那种屈辱感是他一生的痛,万般不愿自己的孩子留下这种回忆。他这么死要面子,自己的孩子当然有遗传到,搞不好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颗脑袋这样左想右想的,火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但是还是得做做样子,毕竟刚刚吼得那么大声,我们这些小孩也都跪一列簌簌发抖中,旁边还围着一群等他开打后劝他息怒的大婶、阿婆们,这出“严父打子”戏岂是说收场就收场的?

  好吧!速战速决——

  “手伸出来!”随手折来一根细竹枝,咻咻生风。

  呜……手会断掉啦!

  年纪大一点的小孩,眼中含泪;年纪小的已经哭出来了。

  啪啪啪,老大打三下,老二打两下,老三打一下——

  “哇……”跪在最旁边的老么嚎陶大哭。

  “咦?啊我都还没打,你哭什么?”父亲非常讶异。

  在旁边看的堂婶忍不住问:“你干吗打老么?”

  父亲一愣,熊熊想到:“我没有要打他呀。”

  一个伯婆又问:“那你干什么罚他跪?”

  “我没有叫他跪呀!你怎么自己跑来跪了?”父亲叫完,突然嘴角有些抽搐。草率地叫我们下次别再犯错之后,平身,解散。

  然后,他躲到一边去偷笑。

  虽然孩子们傻兮兮的举止逗笑了他,但笑完后他开始决定,以后打小孩就只打手心,不打最好,反正用吓的也很有用,又不必担心把孩子打笨。他希望他的孩子全长得机灵聪明,傻乎乎的可不好了。

  没办法,父亲比较相信后天努力绝对可以强过先天遗传。

  有没有很怕?

  说到处罚这档子事,我发觉您真的花招百出,

  既然不能打,而您对我们的管教又不肯降低标准,

  于是您很会把握所有的机会教育,

  让我们记住什么是疼痛,千万不要随便犯错。

  依照惯例我们回:“有很怕。”

  既然处罚是每个小孩都必然会吃到的排头,当然也就不会只是我们家的专利。

  父亲对我们的要求颇高,所以我们挨骂的机会几乎天天有。对长辈稍有不敬、没照顾小弟小妹、不肯吃饭、太爱玩等等等,都是挨骂的理由,并被随时随地纠正,所以我们几个小孩的自由指数比起别人真是少得可怜。有时候我们看到那些同辈的堂亲出言顶撞长上都不会有事时,心中真是乱羡慕?把的,觉得堂伯、堂叔他们好开明喔,对小孩好好喔!

  可是与其说他们开明,倒不如说他们懒得去纠正小孩子的行为举止,总认为这些小习性没什么,不必看得太严重。他们甚至也不认为我家爸爸是夏的注意我们的规矩,根本是把他的严厉看作是趁机发泄自己不佳的情绪而已。

  有位堂叔就曾对父亲劝过:“你心情不好也不要骂小孩嘛,你看你每个小孩都怕你。”他在说这话时,他的女儿正巴在他裤脚边往他口袋里掏零钱要去买零食吃。

  父亲回他一句:“我骂是不要他们养成坏习惯,跟心情没有关系。”实在是忍不住,所以道:“你也不管管你女儿。”

  “只是拿零钱会怎样?你就是对小孩太坏了。”说完还慈爱地掏出所有零钱让她去跟其他哥哥分。

  喔!好好喔,叔叔真是好爸爸。正在一边吃饭的我们,捧着碗目送他们温馨的一家子往远处的柑仔店而去,流下渴望的口水。

  父亲恶狠狠地瞪我们,把我们的脸瞪回碗里努力加餐饭后,开始新的训活:“你们要是敢伸手乱拿钱,我就剁断你们的手。看你们还怎么拿碗吃饭!有没有怕?”

  “有怕。”我们怯懦应着,声音比蚊子还小。

  虽然“狼来了”讲太多次会逐渐失去功效,但是天真纯朴如我们,还是很赏脸地给他害怕一下,并愿意相信狼总有一天会来,绝对不敢等闲视之,至少还记得的时候不敢。

  但是小孩子的记性都不长,对大人们耳提面命过的种种“不可以”都忘得特别快。而且小孩子也不懂得什么叫认错与反省,有时候大人口中的“错”,对小孩而言只代表要被惩罚,而不是真的知道自己有错。父亲好像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从不会在我们还那么小的时候问我们犯错之后会不会反省与改过,最简单明了的问话是:“这样打你,有没有很怕?下次还敢不敢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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