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的恨经过时间的酝酿,已成难以抹逝的心魔,操控他的一举一动,让他处心积虑地用尽了温柔体贴,去对待一个他恨之入骨的女子。但他乐于被仇恨操控,因为如此,他才能泯灭善良地去采撷复仇的果实。
当她从温暖的包容中堕进了冰冷的残酷地狱时,这强烈的落差会让她产生如何的绝望表情?慕容恕扬起邪笑,他实在是等不及想看那幅画面。
现在,该是他开始品尝复仇甜美的时候了。
风再度轻扬,吹动了他置于身后的画,画纸翻动着。
沉浸于感动中的曲无瑕没有发觉,在最底下的几幅画的是未着片缕的她,正姿态撩人地卧伏榻上,微启的星眸带着艳媚的邀请,跃然而为勾魂摄魄的荡妇……
***
是夜,曲无瑕终于得以穿着端正的绫罗衣裙,跟在书儿身后,坐上了小舟,渡过幽碧的湖塘,往不曾接触过的另一岸划去。
夜凉,带着淡淡的微沁。曲无瑕望着不着边际的黑暗,只有水榭的萦渺灯光渐去渐远,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舟舷。“书儿,还要多久?”
“别跟我说话!”书儿不悦地回答,她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帮你?”听到她的喘气声,曲无瑕自告奋勇。
“得了吧!你坐好,别帮倒忙就成了。”书儿没好气地翻翻白眼。
即使一片黑暗,她依然想象得出书儿的表情,不由得微微一笑。“书儿,你人真的很好。”书儿怔了下,整个脸烧红了起来。一定是划船划得满头汗才会觉得这么热的,她这么告诉自己。“别说好听话了,这对我没用!”
“这不是好听话啊,是实话。”曲无瑕轻笑,将下颌抵在曲起的膝上,感受夜风轻拂的舒爽。
书儿闻言,不禁也跟着莞尔一笑。曲姑娘就像个纯洁善良的孩子,即使再如何恶言相向,她依然是笑颜以对。真不知这是做戏还是天性如此?若是做戏,那她以后的日子还会好过些,若不……书儿微微拧起了眉,对她所要遭遇的事感到不忍。才短短几天的相处,她竟也让她收服了心。
“到了。”小舟抵上了岸边,书儿连忙收敛心神。将小舟系上木桩后,带领她往慕容恕吩咐的地方走去。
曲无瑕小心翼翼地在后头跟着,不明路况的她,一步一印皆充满了不安,深恐会被绊倒。走了一段路后,突然眼前一亮,她们已来到一个悬满檐灯的长廊。
这儿富贵的程度和她家不相上下啊!曲无瑕望着廊檐的雕饰和似无止尽的长廊,微微诧异。只不过这儿多了分高雅的贵气,而她家多了分俗艳的富气而已。
“等一下。”书儿走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厅门前,停步对她说道,而后伸手叩门。“少爷,书儿带曲姑娘来了。”
屋内有丝竹声、有乐吟声,还有莺莺燕燕的娇笑声……曲无瑕心陡地一沉,脸色变得苍白。她想象得到里头的情境的,在曲家,这样的宴会三天两头就有一遭。音韵娇柔的歌伶,媚眼如丝的舞妓,还有柔腻美艳的青楼花魁软倚胸前……她连忙掩住了耳,仿佛隔绝了那些扰人的娇笑声,就能说服自己不去想象那伤人的残酷画面。
里头的声响盖过了书儿的呼唤,书儿又喊了几次后,才得到回应。
“先带她到那儿去,我随后就到。”慕容恕漫不经心的语调自屋内传来,而后又扬起了愉悦爽朗的笑声。
那笑声不可能是对她的……曲无瑕只觉有股冷意在心头泛开,让她怔愣原地,半晌挪不开脚。
“走吧!”见她不动,书儿催促着。见她依然不动,书儿干脆拉了她走。
她失神地任由书儿拉着,转过几个弯,原本明亮的环境变为昏暗,全赖书儿方才自檐廊取下的灯,才得见前方的道路。
有股惶恐在她心里蔓延,仿佛在这黑暗的长廊之后,等待她的是足以吞噬她的鬼魅魍魉。曲无瑕猛地顿住脚步,不肯再走。“你要带我去哪儿?”
书儿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唇,到了口边的话终究还是吞了回去。“走就是了,爷待会儿就会告诉你的。”
他复仇的时候到了吗?让她踏上了主屋,是否意味着他要开始大肆掠夺他费心种下的成果?曲无瑕心头一惊。“不,我不去,我要回水榭!”用力挣脱书儿的手,踉跄地往来时路奔去。回到水榭,他还会是那个用心机对她好的他……
书儿急忙追上,扯住她的双臂。“爷来看不到人会骂的,你别给我添麻烦了!”
曲无瑕怔了下,停下动作,看到书儿混合了焦虑和怜悯的表情,泪无声地溢出空洞的眼眸。她在挣扎些什么?逃不开的,又何苦给人添麻烦?可,她又该如何面对……
“太快了……”她摇头无助低泣。她知道会有这一天,但,太快了啊……
书儿同情地望着她,低低地叹了口气。“来吧!”带她走到一间透着晕黄光线的厢房前。书儿犹豫了下,低道:“你……自己多保重些……”对书儿而言,这已是难得的一句关怀。
“这是哪儿?”她问,在看到书儿无法启齿的为难表情时,她只能苦涩一笑。“他要亲自揭开复仇的序幕吗?我等他……”心,已因认命而冰冷。
“太聪明不是好事,我正等着看你惊慌的表情呢,你这样不是辜负了我一番期待了吗?”充满冷意的低笑声在她俩身后响起。
书儿急忙回身福礼,慕容恕手一扬,书儿立刻退了下去,幽静的长廊余下两人的身影。
曲无瑕望向那张俊傲的脸庞,在水榭时曾有的温柔笑意已不复见,如今只有藏不住的狂猛恨意往外肆张。直至现在才发觉,她是一直带着一丝期望的,期望自己能温暖冰寒的他,然而,千年凝冻的冰,又岂是她这渺渺星火可以撼动的?她缓缓地闭上眼,任心痛的泪滑过脸庞。
“爱上我了吗?”他斜睨她轻笑问出当日保留的问题。
“结果你早已操控股掌之中,又何必问我?”曲无瑕凄然一笑,她早就把自己的心毫无保留地展示在他面前了。
“太好了,果然如我所料。”他挑眉,笑意却达不到他冰冷的眼底。“想不到这么快就让我勾了魂。”
她强忍着不痛哭失声,但他的话却狠狠椎入她的心。是她不堪,明知是计,却依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快进去吧,还是要我帮你?”他斜倚廊柱而站,冷邃的眼眸盈满了残忍的期待,像在等待一出好戏上演,对她的凄绝视而不见。
别再抱有期待了!曲无瑕深吸口气,忍住心口的痛楚推门走进,触目所及的事物却远远超出她意想之外——
偌大的厢房空旷一片,有的只是位于正中央的灵桌和牌位!
这是什么地方?!她惊骇地睁大了眼,不由自主地后退,却撞上他厚如坚石的胸膛,阻断她的退路。
“进去!”他用力一推,毫无招架之力的她立时仆跌进厅。
强忍着疼痛抬头,映入眸中的是灵桌正中央的两座牌位,更两旁而去,是层列的牌位不断延伸,在幽幽晃晃的烛火中透着诡谲。
他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阴气森森的厅堂?“不……”她不顾跌得疼痛不堪的手肘与膝,慌乱起身,想逃离这充满阴怨的地方。
“别想走。”他用力攫住她的双腕,将她拽到灵桌前。“看清楚,这些就是因曲家而亡的无辜百姓。”拿起中央的两个牌位抵到她面前。“这,是我无辜的爹娘!”他喑哑低怒道,沉凝的语音布满了浓烈的恨意。
曲无瑕惊恐地侧过头,紧闭双眼,然而牌位上祭香的味道却毫无阻碍地飘入她的鼻息,提醒她所在何处,提醒她曲家害人无数!
之前环她、护她的臂膀哪儿去了?为何如今成了将她推入深渊的魔掌,毫无怜惜之心?!“不要……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她狂乱地拼命挣扎,却挣不开他钢如铁石的钳握。
“出去?这是你以后要镇日待上的房间,你还要出去哪儿?”慕容恕冷笑。
他怎么能?怎能狠心至此?曲无瑕惊骇地摇头。“别让我待在这,求求你……恕!恕,求求你……”她没有办法待在这里,罪恶感与自责会把她逼得生不如死的!破碎颤抖的语音里,是无助急切的祈求。
慕容恕黑眸眯起,眼神更加冷鸷。“你没有资格叫我恕,这个名字不是你们罪孽深重的曲家人能够叫的!”手臂一甩,她立刻仆倒在地。
“我不要待在这儿,让我出去……”曲无瑕跌撞爬起,回应她的却是砰然甩上的门,和外头落锁的金属碰撞声。她抽了口凉气,扑到门上。细嫩的手紧握成拳不住地往门板捶落,即使破皮渗出血渍,她还是拼命地敲着。“别把我关在这儿,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