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老爷唤来一名婢女,低声吩咐。“把她带去西边厢房。”然后转向季夫人安抚。“别为这种人气坏了身子。”他搀扶着季夫人,走出了大厅。
季子熙看着被婢女扶起的她,咬牙切齿。虽说娶她只为曲家的权势与富贵,他一点也不想管这段期间她到底上了哪儿、被几个男人抱过,但因她而害得他在朋友间沦为笑柄这件事,他却是说什么也忘不了,越想越是满肚子火。
曲无瑕起身,看到季子熙正怒瞪着她,她只能低道:“子熙表哥,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想到他以前在曲衡面前忍气吞声的辛苦全化为乌有,他更是生气,一个箭步上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贱女人!”而后怒气冲冲地走出大厅。
“表小姐,你没事吧?”看到她被打倒在地,旁边的婢女立刻上前相扶。
季子熙下手颇重,她的耳里不住嗡嗡作响。“我应得的。”曲无瑕抚颊,摇头轻道。
慕容恕即使再如何恨她,也不曾动手打过她。脑中浮现他向来冷漠无情的眼神,她却觉得世上最温柔的莫过于此。无法克制地,凄楚的泪滑下双颊。从此之后,她真见不到他了……
一旁婢女以为她是被打哭的,连忙安慰。“少爷只是在气头上,他不是故意的,别哭了……”她一边扶着她,一边带她走出大厅。
再多刻薄的人言也伤不了她,只有亟欲见他却无法得偿的哀戚,才真会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曲无瑕失神地被带着走,泪水模糊了双眼,悲伤的泪痕汹涌地在她的丽容上蔓延。
他狠绝的作为让她心死,但可悲的是,心死的她,却对他死不了心。
***
一抹俊逸的身影立在湖畔的凌波亭中,慕容恕望向湖心的眸神冷冽,一如深碧见不着底的湖水。
这儿,是她最喜欢待的地方,往往一待,就是半日的时间。
即使他一直放任她在庄园内自由活动,亦随时有眼线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所以就算他鲜少伴在她身旁,也对她的行动完全了若指掌。
再瑰丽的湖光山色,也有烦腻的时候,不过是西湖的景色,是什么能让她看得如此沉迷,百看不厌?看着斜阳日暮将湖水染上了鲜丽的朱橙,他的冷眸也给微微沾染了一抹迷离的色泽。
察觉身后有脚步声接近,慕容恕迅速敛回纷乱的心绪,回复到面无表情。
“爷,属下已将曲姑娘送到季家了。”完成任务的李城报告。
“季家人反应如何?”他淡问,依然看着染上橘橙的天。
“并没有什么激烈的举止,不过他们脸色都难看得紧,最后还是让曲姑娘进去了。”李城据实以报。
慕容恕冷冷地勾起唇角,早料到季家为了顾全颜面绝不可能将她屏弃门外。但收留了她并不代表季家不记恨,有些刻薄的对待,是在门关起来后才会展开,外人看来越是斯文的书香世家,心胸会越是狭隘。
眸子微眯,慕容恕沉道:“派人进季家去监视着,把她所有的事都向我报告。”
“是,属下告退。”李城拱手退下。
即使你把她赶出了这里,你还是关心着她。心里的声音悄然响起。
不,这不是关心,他只是想看她在他复仇的布局下,会遭遇到怎样的折磨而已。慕容恕眉一拧,立刻将那抹心音驳回。
最近那声音愈渐纷杂,他早已练就了迅速反辩的功力。那反辩的速度,迅捷到连他都不禁要怀疑那是否亦为用来说服自己的谎言……他不由自主地握拳,不经意地抬头,映入眼中的是在余晖下闪着反射光芒的白堤,心陡然一震。
她,一直看着的是白堤和那座他们相遇的桥吗?
对她而言,一切噩梦都由那里展开。她到底是用什么心情去看它?
会考虑到她的心情,你定是爱上她了……心音又响,这一次,他却只是怔怔地遥望那座白堤,并未反驳……
***
一间原本要拆做仓库的破旧厢房,是季家给她的房间。房里除了一张榻、一床被褥外,再无其他。
房内闷热,屋顶会漏雨,就连被褥都透着股霉味。同样是寄人篱下,季家给她如此,慕容恕给她的却是舒适的环境;季家是她的亲戚,而她和他却是什么都不是,更甚者,还是不共戴天的仇家。
曲无瑕对这样的环境不曾抱怨,她早将自己的心封闭了,做到视若无睹的地步。她不敢回想,不敢比较,她只能要求自己无神恍惚地过,什么也不想地过,才能欺瞒自己不去想已不在他身边的残酷事实。
墙外传来报时的更声,曲无瑕一惊,发觉在失神间,天色已然暗下。
又一天过去了?她茫然地看着外头,想要回想进了季家多久,却发觉她根本无法数出已过了多少这样的日子。
曲无瑕走出房间,一抬头,见着的是满盈的圆月。还记得才过端午而已,现已满月。是吗?她离开那里竟已近十日?
“谁?谁在那里?”一声斥喝在身后响起。
曲无瑕回头,发现一身醉意的季子熙斜倚廊柱,眯着醉眼看她。
“是我,无瑕。”她低道,微微诧异,她从不晓得斯文的季子熙会喝酒,还会喝到这种步履不稳的地步。
“无瑕?”季子熙鄙夷地嗤笑,摇摇晃晃朝她走近。“都不知和几个男人睡过了,还敢叫无瑕?”
“你醉了。”刺鼻的酒臭味让曲无瑕后退一步。
“我酒量那么好,怎么可能醉?”季子熙突然一把攫住她的手。“那些男人教过你什么?也让我试试吧?”
“放开我!”曲无瑕一惊,用力挣扎。
“让你在我家白吃白住,和你睡上一次做为代价还算便宜你呢!”季子熙狞笑,反将她拉得更近。“别装清高了,整个杭州都知道你是人尽可夫的荡妇。”
“我不是,你放开我!”她费尽全力捶打他,一心只想挣脱他的脏手。除了慕容恕之外,她的身子没人能碰!“放开我!”
季子熙笑得邪气,双手将她环住,以前故作的温文假象全然卸下,如今他只是个想一逞淫欲的急色鬼。“哟?是那些男人教你这样才够味吗?”
曲无瑕拼命挣扎,可体弱力轻的她又岂是他的对手?屈辱的泪夺眶而出,情急之下,她拔下头簪,将锐利的尖端抵上颈子。“放开我,不然我当场自尽!”她宁可死也不愿被他污了她的身子!
“我才不信你敢自尽!”谁管她死活?季子熙嗤笑,低下头就要往她吻去,却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抚着颊踉跄后退。
季子熙把手掌摊到眼前,就着微暗的光线看,赫然发现掌上染满了鲜血。“你这贱货居然敢用簪刺我?”他大怒,要朝曲无瑕扑去,却被她手上的簪逼退数步。
“你不要过来,否则我会杀了你,再自尽!”曲无瑕颤抖着手,将手中的簪子对着他,握得死紧。
“我肯碰你还算抬举你了,呸!”他才没必要为了这个贱女人赔上自己的命。季子熙狠狠地啐了一口,满心不情愿地离开。
见他离去,曲无瑕手中的簪子掉落,再也无力撑持,她倚着身后的廊柱,缓缓滑坐地面,埋首痛哭。
让她遭遇这种事也在他算计之内吗?他怎么能忍受让别的男人碰她的身子?他当真对她一点也不在乎?所有的人都这么看她,还有多少心怀不轨的人会对她下手?曲无瑕咬紧了唇,任泪流满面,就连用力过度而咬破皮也不自觉。
她还能待在哪里?就连她想躲在那间简陋的房间内,失魂地度过余生也做不到啊!她仰首望天,哀戚地发觉,天下之大,却完全没有她可以容身的地方……
有,还有个地方……缓缓地,她笑了,绝美的容颜浮现一抹幽忽的笑,她扶着廊柱站起,颠踬着往后门走去,隐于黑暗之中。
***
初晓的西湖,笼罩在蒙蒙的晨雾间,在这人迹未至的时刻,有一抹纤细的人影来到了白堤。看到那座凉亭,走了整夜的曲无瑕满足地笑了,走得疲累不堪的双足也感觉不到疼痛。她走上凉亭,四周尽是白雾,阻了她的视界,看不到位于湖岸的那座庄园。
她是看不见他了……曲无瑕闭上眼,原以为再也流不出泪的眼,还是泛出了薄雾。刚刚她先去跟娘的灵位拜别,才猛然想起奶娘每年祭拜的,该是因她而牺牲的慕容恕和他的爹娘。
她与他,竟在十八年前就种下了这样的纠葛,是命运弄人吗?同月、同日、同时辰生,这该是一种缘,为何上苍要将之造成一种孽缘?
白堤,白蛇娘娘在此和许仙相遇,不得善终;而她,也是在此和他初会……
“是你下的诅咒吗?”曲无瑕仰首低喃,滂沱的泪不住地奔腾而下。“你不愿后世之人拥有你求不到的良缘,所以下了诅咒,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