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若有任何一点不适,一定要告诉我!」
她只是哼了一声,无法对他言明心中的疑惑与未知的恐慌。
这时为他们开车的司机突然说:「你们一定很难相信,现在是五月底,但不久就会下雪!」他双眼瞄着不远的天边。
他们的心顿时狂跳了下。
老太太在他们离开之前也这么说。
难道真的会下雪?
他们必须承认,整个大气层因为遭到长期破坏,全球的气候都有些反常,但此刻若下雪,也太夸张了吧?!奇怪的是,这司机的语气竟然这么笃定,心头不免犯嘀咕。
「你是说哪里会下雪?」慕林冷静地问,不时还看着窗外仍然湛蓝的天空及雪白的云朵。
「你们瞧我手指的东南方上的乌云!我的曾祖母曾告诉我,在五六月若看见那种厚重而且层层相迭的白色云朵,就表示天有异象。所以,我相信今天搞不好真的会下雪。」
「那就麻烦你开快一点,赶快到机场。」他说。
「没问题。」司机答得爽快,但不一会儿又说:「你知道吗?法国人是最会罢工的民族,一下雪,他们是不会开飞机的。」
「我听说了。」他刻意瞄了一眼中法混血的葛风蝶,她已经合上了双眼,心头旋即一颤,他似乎也感到不寻常的事即将发生。「再开快一点!」
「好。不过,人是无法和天抗衡的。」
「闭上你的嘴,专心开你的车!」他不客气的纠正对方。
司机被他这么一吼,满脸通红,虽没有再吭气,却一脸屎样,甚不愉快。
「我相信你说的话,有劳你再加快一点。当我们努力过后,上天也许会怜悯我们。」半昏半睡的葛风蝶突然张开双瞳,以字正腔圆的法语安抚那名司机。
登时,司机那张猪肝脸转阴为晴,「还是法国女人懂礼貌。」他暗指她身边的美国佬不上道。
慕林还想说什么,却为葛风蝶所阻,「中国人有句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一向不是这么计较的人,何必动怒?弄得司机不开心,反而容易出意外。」这回她改用中文劝诫他,给他保留一点面子。
「妳还好吧?」其实他蛮感激她的适时解围,就像小时候,当他打算豁出一切与父亲抗衡时,母亲总会用她的温柔,挡下他因一时冲动后可能带来的冲突与责罚。
母亲辞世后,他以为可以和父亲真正地抗衡,甚至大干一场,但午夜梦回才讶然发现,他也步入父亲的后尘,承袭他的霸态,不知不觉中得罪了不少人。
以他今天的地位,当然可以完全不将一些闲杂人等放在眼底,但当他如愿以偿地位于至高之处时,他并未因此而感到快乐。
葛风蝶的适时劝阻与温柔,让他倍感温馨,彷佛回到母亲的羽翼之下。
他不再说话,算是接受她的建议。
偏偏那弄不清状况的司机竟然补了一句:「女士,妳先生很听妳的话,很好!很好!」
「他--不--」她还想解释,却为慕林所打断。
「你可以安静地开车吗?」他压抑着一触即发的厌烦。
厌烦什么?厌烦对方说他听女人的话?或是听太太的话?抑或是对方点出他们既非夫妻,却犹如夫妻般的默契?还是司机点出他一直不愿正视的问题--婚姻?
父母的婚姻让他视婚姻如畏途,这点他是不会对外人言及,但不可否认,自小到大的经历就是一个烙印,看似挥别,事实却一直存在。
葛风蝶是个好女人,但是「好」不代表她就该成为他的妻子,或是让他放下一切去听她的指挥。
司机忽然又大叫,「你看,我的曾祖母说对了!下雪了!下雪了!啊哈!哈哈--」他竟狂笑了起来。
慕林的眉心却锁得更深了。
下雪对感冒的病人通常害多于利,尤其在他们急于赶回纽约前夕下雪,只会延误他们的行程与葛风蝶的健康。
他怒叱老天,「该死的雪!」
她拉着他的衣袖说:「你知道吗,我很喜欢雪,不然我不会住在纽约的郊区。」她试图转移他的迁怒。
他猛吸气,强令自己镇定,「雪有什么好看?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
她苦笑道:「白茫茫就是一种美,屋顶沾满了雪的屋子里,燃烧着黄澄澄的火光,有多温声啊!如果有小孩,他们还可以在院子里堆雪人,多可爱。」
他心隅的一角,霍地被撞开一道裂缝。
她说「小孩」!谁的小孩?他的?还是她的?或是--他们的?
一把熊熊的火在他的体内狂猛的燃烧着,点燃他对她的珍惜,他于是将她抱得更牢,却忽然觉得她的体温不对。
太热了!
「妳发烧了!」他嚷道。
「有吗?」她笑得迷迷糊糊,双瞳眨呀眨呀,似要合上。
「该死!我们不去机场,改往当地最近、设备也最好的医院!」他冷硬地命令道。
「尊夫人怎么了?」司机也感到不对劲。
「她病了!快!开快一点!她若有个什么闪失,你就等着瞧!」他严峻的脸色,彷如这场意外落下的雪。
司机打了个冷颤,只能应道:「是的,先生。」这次他可没再摆脸色给他看。
葛风蝶低声的说:「你又生气了,生气容易老,也容易打坏你的人际关系。」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Stop!别再管我,妳现在到底感觉怎么样?」
她轻轻扯动嘴角,转移话题,「你看过一部动画电影--北极特快车吗?如果没看过,你真该看看。电影的芒题只有一个--只要相信圣诞老人,世上就有他的存在。」
「那只是给孩子看的!」他不时抚着她的额头。
「不,是老少咸宜。人闪长大而不相信曾经相信的事,也因此少了惊喜与喜悦。我曾经告诉你,我是巫婆之后,你记得吗?」她努力地掀开眼皮。
「妳别再讲话,好好休息!」他很着急,却不知怎么安抚她。
「听我讲完好吗?」她哀求道。
他的心又绽了个口,妥协地道:「说吧。」
「我是我们家族里第六感最强的,常可以感应一些事。我知道我会遇见你,我还知道遇见你之前之后,我的心会有火烧、疼痛……各种感觉。事实上,它们都出现了。」
「妳在说梦话。」他凝视着又合上眼的葛风蝶。
「希望是。」她轻轻地笑着。
「好好休息。我会让妳恢复精神,然后回到妳的家。不过,那儿现在正是艳阳高照,没有雪。」
「但冬天它会再来。」她笑了笑。
嘶地一声,司机已经将车子停在医院的急诊室,他立刻拎出行李,大声呼唤人员急救,并丢下几张钞票给计程车司机。
他抱着葛风蝶往医护人员推来的急救担架上放,「快,她发烧!」
这群医护人员立刻推着担架床往里冲,他则一路跟随着他们。
只见这群法国医护人员,有条不紊地开始为她安置各种医疗设备,并询问慕林相关细节。
他一一答复的同时,忽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
那人也认出了他,连忙走上前,「慕林,是你?!」对方又瞥了一眼正在急诊的葛风蝶,「她是--」
「病人。」他简单地回答。
「你还是没变,读书酷,做事也酷,就连现在见到同学,还是酷气十足。」马里医师拍了拍慕林的肩头。
「废话少说!你快点为她诊察。我的直觉与专业告诉我,她不对劲。」慕林打断马卫的寒喧。
马里立刻拿出听筒听诊,眉头越锁越紧,最后放下听筒。
「她的症状看起来像是感冒,但是有些小地方却不是感冒的征兆。我先为她做一些检查。」这时护士已将她的体温告知马里,他连忙道:「摄氏三十九度八,高了点。先挂点滴,再加退烧针剂及冰枕。」
做好了一切必要处置,马里试图轻唤葛风蝶,才发现这一刻还不知病患的名字,抬起头来看了慕林一眼,「我可以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伊莎贝拉。」他用了她的法文名字。
马里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转过身子,开始低声唤道:「伊莎贝拉!伊莎贝拉!」
她就像睡美人故事中的美人完全沉睡,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但也没有反应。
登时,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呼叫:「伊莎贝拉!」
慕林则是呼唤她的中文名字:「葛风蝶!葛风蝶!」
她依然没有反应,一丁点儿反应也没有。
「快,送加护病房!」马里立刻下达命令。
「她怎么了?」慕林抓住老同学的手。
以前在校时,马里就是个内科天才,尤其对脑神经科特别偏好,但他说自己神经较敏感,无法与精神病患终日相处,所以在分科时,二人便分道扬镳,各在自己的领域独领风骚。
马里正经地对他说:「她之前可有什么症状?例如:咳嗽、抽筋、筋骨酸疼,或是频繁的神经性反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