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还是不停,两人快步跑进了茶铺。
“哥!我们回来了。”子音见客人走了,铺里没人,就扯开了嗓门往门院里叫。
“好了!子音,姑娘家别这么粗粗鲁鲁的,你这个样子叫哥哥怎么替你找婆家。”李子明掀开了门帘就开口数落妹妹。
“天啊!你成天叫我学荣荣,谁不知道你就是喜欢像荣荣这样的姑娘,我学不来,大不了不嫁了,赖你一辈子,怎么样?”子音嘟起了嘴,心中不快。只要有荣荣在这儿,哥哥就老是看她不顺眼。
“好了!我怕你了,我还真怕你要赖我一辈子呢!外头雨这么大,也不多等一会儿,我正想差老陈拿把伞去接你们呢!老陈,麻烦你到里头拿一些布巾给她们擦擦。”
“老人家说得好,一场秋雨一场寒,三场秋雨就穿棉。这天就要转寒了。”子明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荣荣说话,就是想要留住她。
李子明,一个年轻干练的茶商,经营这传了三代的茶叶生意,父母双亡,只有兄妹两人,和长年帮忙照看茶铺的帮手老陈,和老陈的媳妇陈大婶。
“哈、哈!哥,什么秋雨穿棉的?这叫下雨天,留客天。只怕天要留,人不留……”子音眯着眼睛笑道。
“不要麻烦了,待会儿还是要弄湿的……”荣荣不好意思地拒绝。
“那怎么成!我要你来,是想让你把这包龙井茶带回去给先生。”子明捧出了一大包茶,就要往荣荣的手里放。
荣荣退了几步,不愿接受,抬眼对子明说:“李大哥,真的很谢谢您的好意,家里喝的茶叶从来没有断过,又都是一些上好的茶,我们实在不能再拿了;更何况爹爹他现在都是以酒代茶的,我、我们真的不缺。”荣荣没有隐瞒,她知道李大哥和父亲情同父子。
“荣荣,别客气,于先生是我从小授业解惑的老师,人说一日为师——”
“终身为父!哥,你要是娶了荣荣,倒真的要叫于先生一声岳父了。”子音在一旁眉开眼笑的。
“子音,别乱说话让人笑话了。来,荣荣拿去吧!”只要子明端起了兄长的架式,就叫人不得不折服了。
“还有,别忘了正事,这林庄主的儿子写了几本经文,要你代为抄写三份副本,他们很喜欢你娟秀工整的字体,直在我面前夸奖你呢!这交书的日子不急,这是林庄主先下的订金,你先收下吧!”子明将早已预备好的银子和经文,仔细地包在红棉布里,递给了荣荣。
“谢谢李大哥!”荣荣投给了李子明一个感激的微笑,看得子明目不转睛,差点儿回不了神。
“哥!你前阵子老是上林家庄,我还以为是去送茶货了,原来是替荣荣找活儿做,为什么你就不找几个差事给我?茶铺的事有你和老陈,家事又有陈大婶,我什么事情都插不上手!”子音嘟着小嘴抱怨着。
“你呀!赶快找个好婆家嫁了,省得让我天天为你担心!”子明摸了摸妹妹的头,满脸疼惜。
荣荣打从心底羡慕子音有一个这么能干的哥哥照顾着她,想到自己的家,人丁稀少、寂寞孤单,不禁也期盼能有一个这样的兄长。
“谢谢李大哥,我会尽快将书抄好给您送来。子音,我还是回去好了,雨势小了些——”荣荣不等子音、子明再说什么,急急地转身就走。
“啊——”
没有想到荣荣正巧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如果不是这人身手矫捷,伸手截下了荣荣怀里跌落的酒瓶,这好不容易换来的花雕早就孝敬了土地爷了。
“你还好吧?”辛兆羽道,倾身向前扶住荣荣。
“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荣荣低声道。
荣荣接过了那人递过来的酒瓶,抬头看他,才发现那人竟是先前在酒馆为爹爹说话的蓝衫年轻人,不禁一怔。这是第二次两人怔怔地瞧着对方。荣荣心想,他真是少见的超凡,连俊朗的子明也要输他三分,想到这里,荣荣不禁羞愧万分,惊讶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荣荣欲言又止,腼腆娇羞的脸上浮起了善意的微笑,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幕中。
第1章(2)
子音看着眼前这两个出众的大男人,四只眼睛转都不转的,怔怔地目送着荣荣的身影消失在街的尽头,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这京里来的外来客,名叫辛兆羽,家中是朝廷内务府正白旗的包衣。辛父景廷个性刚直不阿,虽然吃了朝廷几十年的俸禄,但总学不会钻营奉承的本事,一生为官,官位还是说低不低,说高不高,同期的翰林学士官位都扶摇直上,只有辛景廷是大过不犯、小过不断。
惟一值得庆幸的是辛家全心全意栽培的独生儿子——辛兆羽。辛兆羽天资聪颖,六岁就能写千字,古文诗赋无不得心应手,再加上他外貌丰神绝秀,在京城时就是出了名的才子,更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前途不可限量。因此在京里炙手可热,时有高官说亲拉拢。
日前他为了躲避朝中当红的大臣昂辛的说亲,离开京城,四处游历,这日特地来到香山县寻找好友李子明,虽然过去他们在京城里只有几面之缘,可是一见如故,因此辛兆羽到此,一来想和好友叙旧,二来想找个清静的地方静心修习,好准备明年的科举。
这一次的科举不同于历年,正是皇上亲自坐镇御点。
荣荣回到了于家,等不及第一件事就是告诉爹爹刘掌柜提起的差事。
“不行!我死也不会让你踏进马家一步。”于栋材才听见马家这两个字,就七窍生烟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会儿他的酒意全醒了。
“可是爹爹,咱们已经捉襟见肘了,您的老毛病又复发,家里头需要银子,好给您抓些药材,补补身子。刘掌柜说是教马家的女眷,为了避嫌,才想找女儿去的。”荣荣心想,家中一直是节流,总得要开源才行。
“什么他们避嫌,我还怕他们呢!荣荣,你还年轻不懂事,这马家仗着当今皇太后的包庇,压榨百姓、作威作福,连府县衙门都任他们驱使。更可恶的是马家的大少爷,横行无忌、欺压善良,老的恶马是妻妾成群,小的恶马是嫖妓宿娼,连良家妇女也不放过。我如果让你去了马家,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我不怕,难道这香山县没有王法、没有正义了吗?”
“哼!王法、正义,如果有这两样东西,太阳就打西边出来了。”于栋材生气地道。
于栋材是一个有气节的读书人,几次赴京应试,看透了试场的黑暗舞弊,科场上有许多不肖分子谋通关节,买官钻营,只要花个几千两银子就能买个新科举人,官场舞弊令人心寒。几年下来,他清者自清再也不愿去这浑水,只是他终生抑郁不得志,晚年一无所有,还得靠自己的闺女出门打点,于栋材只要心中想到此,就有很深、很深的无力感,忍不住又拿起了酒葫芦,倒满酒杯,一饮而尽。
“我知道了,爹,刘掌柜不过是传个话,我明个儿就去回了他,想必他们马家应该不会为难人才对。”荣荣知道爹爹肯定不会让她去,心想那就去回了吧!
“荣荣,你太单纯了,他马家财大势大,只要他们提的事,谁敢说不?你去跟他们说,我于秀才接了这个差事,于家闺女还未出阁,怎么可以让你往那不干不净的地方窜,成何体统?”话才说完,干脆拿起了酒葫芦骨碌骨碌地喝了起来。
“好了!爹爹,您身体不好,别喝了,人家马家才不会要你,嗯,我是说他们是想找个会读书写字的女的,您不合的,唉!如果我是个男孩就好了……”
“荣荣……”于栋材张着口,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在自己心中,荣荣的好,是十个男孩也比不上的,只是荣荣不知道。
“哎!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饮奈若何。好了!好了!马家的事和咱们无关,人靠心好,树靠根牢,他们做孽太多了,早晚要树倒猢狲散的。”
荣荣看着父亲吟诗饮酒,心中感叹,只有这样的时候爹爹才是快活的,因此实在不想,也不忍阻止。
爹爹一向不懂得表达自己的感情,害娘死前还在埋怨爹爹不曾说过什么体己话,只有开口闭口吟诗作对。娘永远不知道,也来不及知道,自从她过世以后,爹爹天天借酒浇愁,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好像心也随着娘而去,留下的只是副行尸走肉的躯体。
她只知道,如果有一天,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一定要向他表白,绝不保留。但是能吗?荣荣不敢再想象,她的心,生平第一次跳动得如此厉害,她的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他——他就是自己喜欢的人。
可是,他在香山镇不过是个过客,过客的脚步是匆促的,他会为她多做停留吗?唉!喜欢又如何?她的根在香山镇,她还要照顾爹爹一辈子,她离不开这里的,还是多想想现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