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栋材红着眼、憋着气,鼓足了全身的力气,低着头像发了疯的蛮牛,一口气冲向说话的大个儿。
于栋材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大个儿没有防范,整个人被他推得竟然撞上了身后的石柱子,霎时痛得呼天喊地的。
大伙儿见于秀才没几两肉,撞起人来却力道无穷,大个儿使了个眼色,一拥而上,喂饱了于栋材一阵乱拳,附近路人看不惯了,大喊:“打人啦!打死人啦!打死人啦!快来人啊!”
待这几个人一窝蜂跑开了,才看见于栋材满嘴是血,直挺挺地瘫在雪泥地上。
荣荣加快脚步的想赶上老陈的步伐,一听到爹爹被人围殴,昏倒在市集里,她就知道一定和自己脱不了关系。马家的人处处和于家作对,分明不想留给于家父女一条生路。
荣荣来到李记茶铺,就看见子音在茶铺的门口等着她,荣荣心焦如焚地抓住子音的手急问:“子音!爹爹还好吗?他到底怎么了?”
“荣荣,你一定要坚强,大婶已经去找大夫了,哥哥还在衙门的大牢里,这会儿又碰见了这种事,马家的人一定不会再放过他的——”
荣荣还没有听完子音连珠炮般的说话,就急急跑进了茶铺后面的宅院里,小时候时常和子音在这宅院里玩耍,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她循着记忆跑到子明的房间,看见了爹爹全身是血地躺在床榻上。
“子音,谢谢你,让我来!”荣荣接过了她手上的热毛巾。
“荣荣,他看起来内伤不轻啊!我刚刚还擦了不少你爹吐出来的血,好多、好可怕啊!我看我还是去厨房帮忙大婶……”子音倒退了几步,她实在没有勇气看见这种生离死别的情景。
“爹爹!爹爹!您醒醒啊!您一定会好起来的,大夫来了,爹爹……”荣荣不停唤着爹爹,害怕的感觉变成了阵阵的冷颤,全身的血好像也和爹一样,从脚底一点一点地流失了。
“来!大夫,这里走,子音,叫你大婶打个热水来,顺便把这包药煎了,子音,别忘了再换几块干净的布来,快!”老陈镇定地指挥和协助大夫,只有荣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陈大伯,谢谢您,要拜托您了……”荣荣焦虑恳求的眼神,让老陈也绞痛了心。
“荣荣!不要担心,这位大夫医术高明,一定可以救回于秀才的,少爷如果知道,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爹爹流了好多的血,他全身上下全是又青又红、又紫又黑的伤。”
“是啊!于秀才伤得可不轻。荣荣,我跑了三家药铺才找到这位大夫肯来。”老陈不想再说,反正只是徒增感慨。这几天来,茶铺的生意一落千丈,许多大买卖都无缘无故地取消了,铺里时常出现一些混混,就连小买卖也要做不下去了,少爷人又在牢里,小姐对茶铺的事又一窍不通,老陈自然挑起了茶铺里大大小小的事。
第6章(1)
于秀才被人打倒在市集的路边,没有人敢仗义相救,老陈风闻了,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于家就只有剩李家这个朋友了。老陈心里清楚,只要是于家的事,就算是赴汤蹈火,少爷都不会坐视不管的。
“于姑娘,于秀才的内伤太重,龙骨被打断了,就算治好,也是个废人了……”杨大夫瞧了瞧于秀才,插在他身上的长针已不下二三十根,不禁又摇了摇头。
杨大夫合上了药箱,在一旁片刻不离的荣荣,此时哭泣恳求:“大夫,求求您,再试一试!”
“荣荣……荣荣……”于秀才撑起身子。
“爹爹!您一定要好起来,一定会好起来的……”荣荣哭哑了嗓,泪如泉涌。
“乖女儿,爹爹这就要去找你娘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要我去作伴呢!”于秀才张着大眼,好像荣荣的娘就在眼前。
“爹爹!那我呢?我也是孤零零的,您就忍心把我放下……爹爹……”
“我……我……听说,子明人还在牢里,荣荣……想办法……救子明,咱们欠他太多了,你……”
于秀才抬起骨瘦如柴的手指着满墙的画,原来荣荣拿到香满楼的字画,几乎全是李子明买走的,如果不是老陈贪图方便,将于秀才抬到了最近前院的房间,也就是李子明的书房,于秀才和荣荣都不得而知。
“是,爹……我知道……”荣荣呜咽地道。
“于先生,我们已经托了衙里的书记,在牢里头多担待照应少爷,他一定不会有事的,您好好地养病才是。”老陈为了让于秀才放心,安慰了几句。
“来!来!来!药煎好了,荣荣!赶紧让先生喝了。”子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药汤火速地送来。
“好!”荣荣端过了热呼呼的药,吹了几口气。
“爹爹,您好好地养病,一定会好起来的,来,把药喝了。”
“于姑娘,先借个地方说话。”待于秀才开始喝药,大夫示意要荣荣到房门外,荣荣将药碗端给了子音,自己随着杨大夫走出了门外。
“于姑娘,于秀才的身子本来就虚,又……唉!你要有心理准备,他就算命保住,也只剩半条了,如果不好好地按时喝药、保养身子,恐怕就没有多少日子……”大夫低声地对荣荣说。
“是!大夫,我一定会好好地侍奉爹爹,照顾他的身子……”荣荣语带哽咽地说。
大夫开好了药单,大伙儿送走了大夫,荣荣看着满屋子的画,全是她在香满楼卖的画,她的心里澄然明白,她这辈子注定要亏欠子明,她还不完的、还不完的……
于秀才被人打成重伤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香山县,衙门差爷抓了几个疑犯,最后都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而又释放,就这样抓抓放放了几天后,竟也不了了之的结案了。
谁都知道哪几个人打的,就是常为马大少爷跑腿的混混,他们平时就是仗势欺人、无恶不作的市井流氓,当然无人敢到衙门去作证。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奇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这是荣荣在好几年前,爹爹教她写的,她好喜欢这个诗句,写了一遍又一遍的,最后还满心欢喜地将它贴在书案的墙头,纸张都泛黄了,当时她活蹦的笔触,还鲜活飘逸地跳跃在她的眼前,只是,一样的诗意,此时却已经是两样的心情。
绿水、青山,都会皱面白头,而人呢?再美的花也会凋谢,再绝丽的红颜也会老,人是斗不过老天爷的。爹爹一生傲骨,安守本分不逾矩,庸庸碌碌了半辈子,有多少人记得他?
她原本是一弯的绿水,注定就是要这样孤独的一个人随势飘流……可如今她要等待兆羽归来。
原本她的命早在几天前,就该魂飞魄散在南山的幽谷,是兆羽……是他三番两次地把自己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但她一直到现在还是个孤魂野鬼,如果他失了信约,不回香山县来延续他们的誓盟,那她就再也回不了人形,要拖着这个皮囊游游荡荡到阎罗地府、冥道黄泉。
荣荣捂着嘴,抽抽噎噎,看着陈大婶和子音为她备好了一桌饭菜,只是她一口都咽不下去,手上的筷子,此时却像千斤重一样,竟是伸不到眼前的饭菜上。
“傻孩子,你娘要是看见你这模样,在九泉也会不安啊!你才过十七,大婶像你这年纪,都生老二了,你还有好大半的人生要走,你爹爹还需要人时时照看,你得打起精神,将身体养好。”
“是的。大婶,谢谢您和子音,爹爹他……”荣荣说着说着又流泪了。
“别说谢了,你娘和我比姐妹还要亲,照顾你是应该的。唉!荣荣,看你生得这副好样,绝不是个苦命的人。”
“是啊,荣荣,都十来天了,没有看见你吞过一口饭,我都要看不下去了,等哥哥从大牢里出来,看到你这副模样,一定会心疼死的,我做他的妹子这么多年,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只是他在牢里都还——”子音话还没有说完,就让陈大婶推了开,使了个眼神,不想让她提及子明在牢里的事。
陈大婶转身对荣荣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得趁天还没全黑时,赶紧回去了!荣荣,把门窗关好,咱们明儿个再来看你和于先生,知道吗?”陈大婶说着说着,见荣荣人是定定地坐在面前,心却不晓得在哪儿神游。
陈大婶摇了摇头,领着子音走出了冷冷清清的于家。
子音心里对荣荣是又爱又恨,从小荣荣就像自己的亲姐姐一样,因此她也打心底一直就认定了荣荣将来会是李家的人,因为她最清楚哥哥是如何钟情于她;可是出了事后,她却为哥哥感到锥心的遗憾,这也就是子音恨的地方,因为不管荣荣是个残花败柳,还是个祸水红颜,子明的眼里还是只有荣荣一个人,就算为了她坐牢、身败名裂了,还是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