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柯雪心谈论柏永笑的眼神,已由适才的一丝轻蔑转变为真诚的关心,柏永真知道三弟一向可以激发女人的母性。如今已替他凿开外层的坚冰,往后就得靠他自己的的努力了。
“我想去找总经理了。”柯雪心不知为何,忽然想看看那张熟悉至极的脸孔,从心里的另一个角度看他。
“嗯。”柏永真点点头,在她离去后,将杯中酒一口饮尽,低声地道:“如果你找得到的话。”
柯雪心在这广大的会场张望,却无法一眼找到他的身影。只见适才包围住他的几个人,又聚在一块谈笑,正想走近探询一下,却听得他们讥讽的话……
“我还真没想到那个痞子今天会来。”
“柏家也真奇怪,一门英豪,偏偏杂了一个败类。”
“听说他公司管没多久就出事了,柏老也真是太宠他了。”
“叫他滚回去种田吧!少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你没看到他今天带来的女人真是漂亮,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猪屎上!”
“怎么是猪屎?”
“他连当牛粪都不够格,只有当猪屎了!”
又是一阵哄笑,刮得柯雪心一颗心沉落到了谷底,就在逃离这群人时,还隐隐听得几句——
“他名字取得好!柏永笑,永远都好笑!哈哈哈……”
柯雪心静静地在这会场搜寻,穿过众人赞赏的眼光,终于在墙边阴暗的角落,见到柏永笑定定地向窗外凝望。
“走吧。”
柏永笑转过身来一脸不解:“走?要去哪?”
柯雪心摇了摇头,“不知道,只要离开这里就好。”
柏永笑见她适才光彩的脸庞,此刻又恢复了冷凝,不禁关怀地问:“才来半小时,怎么就要走了?有谁欺负你吗?”
柯雪心不禁脱口:“傻瓜,是有人欺负……”说到一半,她不忍心再说下去,干脆直接挽起他的手,缓缓地向场外走去。
不明白初来兴奋的她,怎会一下子变得情绪低落,眉眼之间蒙上了几分不快。柏永笑全然不知该如何劝慰,只有一路带她上了车,在黑夜中向归途驶近……
* * * * * *
渐渐离开市中心,一辆车孤独地在马路上滑行,盏盏晕黄的路灯闪过,柯雪心不禁又回忆起适才众人对他的嘲谑,以及他独立窗旁的身影,忽然觉得不能明白,他定是无法忍受别人的讥笑,才会选择躲在孤单的一角,而他下午见到请帖的表情,似乎已经预知会有这般的情景,显而易见,他是不喜欢这种宴会的,那他为什么要邀自己来?这点实在让人无法明白……
望了眼那专注开车的侧脸,他并没有显露出心中的委屈,甚至刚才他还有继续留在会场的意思,是什么原因让他愿意忍受那个充满冷嘲热讽的地方?想着各种线索,柯雪心忽地心中一震,她明白了,今天他会去参加宴会,一切都是为了她……
他听到下午莹玉说的话,他知道她是想来的,虽然明明他不愿意,但他还是为了她,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以要求的方式要她陪着一起去因为他知道她是想去的,而她去了那边,应该会很高兴……
他宁可让人家当作笑话,也想让他的秘书高兴!柯雪心一想到这点,眼泪霎时涌出眼眶,但实在不愿让他察觉到自己哭泣,就钻到后排的座位上,在黑暗中流个不停。
“你坐到后面干嘛?”柏永笑朝后照镜看了下,却见她像负气般的抱着胸口,望着窗外一脸倔强,但两道泪痕却隐隐闪出了银光。
柯雪心泪流了一会儿,却愈来愈止不住伤心。为什么他要对自己那么好?为什么他要对一个“间谍”那么好……
“我做错了什么?”柏永笑听她转而轻泣出声,不解地问。
“没有……”柯雪心双手掩面,无法面对他的关心。
那你为什么要哭——一般人都会这样问的,但柏永笑不是一般人,他不会安慰女人,张望了下附近,才提议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柯雪心没有回话,任由他将车转向,往山上驶去。
“你等一下哦。”
柏永笑在山腰一处平台停下车,没让柯雪心下来,自己到车尾抱了一堆东西,接着是一阵敲敲打打,等到柯雪心收拾好泪痕,将心情抚平时,眼前已是另一番情景。
“好了!”柏永笑得意地看着眼前的杰作,一块由车顶延伸而出的天棚、三支火把架成的营火、两张小凉椅,和一锅正待烧滚的热水。
柯雪心披着他递来的毛毯走出,看着眼前粗糙却又温暖的景象,不禁微微一笑。
“你刚才没吃东西吧?等一下就煮好了。”
柏永笑丢了几块速食面下锅,又忙着打开罐头,加东加西地搅了一阵后,一股诱人的香气传遍整个山野。柯雪心轻支着下巴,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嘴角不自觉扬起……
“你的。”
柏永笑递给她用钢杯盛装的特制米肉面,自己则抱着整个锅子吃了起来。两人听着车里优美的音乐,沉醉在这山野的冬夜。
“天上有很多星星……”柯雪心捧着杯子忽然仰起头来,看着满天的星光。
“嗯……”柏永笑满口是面地应着,嗯下后才捶捶胸道:“在没光害的山上,星星看得比较清楚,我们这种台北人比较难得看到。”
柯雪心双目垂下。“我不是台北人,我是在云林出生长大的。”
“哦……我忘了,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是中南部来的。”柏永笑点点头道。
“只是看起来不像而已……”柯雪心脸上苦涩地一笑,小时候在云林成长的回忆,霎时一幕幕地在眼前闪过。她明白她已在北部生活了十年,但自己毕竟跟台北人是不尽相同的,便对柏永笑伸出手来:“你摸摸看。”
“为什么要摸?”柏永笑迟疑下,看她坚持的眼神,才听话地摸了摸那圆白的掌心。
“感觉怎么样?”
“感觉……”柏永笑忽然觉得怪怪的,却不好意思说出来。
柯雪心微笑了一下,“是不是觉得比一般的女孩子粗?”
柏永笑听她自己承认,也只有点了点头。
端详着自己的双手,柯雪心出神地道:“事实上不只是皮肤粗,我的手掌也厚,指头也短,因为我小时候是做工长大的。”
吃惊地望着她,柏永笑无法想像这般绝伦美貌的女子,做粗活是怎般的情景?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没留下什么积蓄,甚至连房子也没有,只剩下妈妈跟我。可是我妈妈不是读书人,又没什么特别的技能。为了能够生活,我妈妈只有做一些粗工,搬砖挑石,什么都做。等我大了点,又有缴学费的问题,所以从小我也跟在她身旁工作,自然手会比平常人粗一些……”淡淡的语气,不掺杂一丝的伤感,但柯雪心遥望天际的眼神,还是不免有种童年失欢的黯然,“我讨厌做工,也不喜欢妈妈去做,听大家都说把书读好,前途就可以有发展,所以我就发誓要读好书,而妈妈也很支持我,让我上台北考高中。到了台北,打工,领奖学金,我才脱离了做粗活的工作,可是我妈妈虽然负担少了点,但她还是必须替人家耕一块田,日子才过得去。我一直在心里发誓,有一天一定要在台北买间房子,把妈妈接来住,让她后半辈子都不用再那么辛苦。”
柏永笑生长在富裕之中,就算是种田也是毫无后顾之忧,如今听到生活对于他人,竟是如此的沉重,才略微感觉到社会的另一层面,但心中不明白的是,柯雪心今天怎会对他吐露这许多?
看了柏永笑似懂非懂的神情,柯雪心的语气不禁哽咽:“像你们这种有钱人,能够知道一个人明明发高烧,却还要在大太阳底下工作,只为了她的小孩晚饭有得吃,是什么样的情形吗?”说到此处,脸庞又滑下两道泪珠。
“对不起,我不知道……”柏永笑赶紧道歉,脸上的表情却很无辜。
柯雪心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低头拭着脸上的泪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柏永笑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只是很奇怪,你平常话不多。”
淡笑了笑,柯雪心揉了揉眼睛。“也许是很少有机会出来玩吧。我平常也没跟别人说过这些事,而且我想……你会听的。”
说完忽然一惊,辛苦童年,连严意恒也只约略一提,其他人更不用说了,因为一来不想把自己说得如此悲惨,二来,说了别人会听吗?那今天为何毫不掩盖地竟对柏永笑说了一切?难道是因为他今天的表现让人觉得……他会比谁都重视她的感受?但,这不就是说,从不曾向严意恒提过这些,是因为觉得--他不在乎吗?
猛然摇了摇头,雪心不愿意承认严意恒是个自私冷血的人,但从近来的迹象看来,她的想法总是被他排在第二位,第一位永远是他自己的决定,是他自己的事情。没有想到隐藏的心事,无法向爱人说出,却能在敌人面前倾诉,她望着低头吃面的柏永笑忽然觉得应该为以往对他的轻蔑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