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私塾备礼、裁布跟量身的师傅、工人来去络绎不绝,一时之间向来沉寂的塾堂像是市集似的,总是闹哄哄的。
让出自己的爱,忍痛替夏隽怀定下婚事对云子珞来说都不是最困难的,最令她痛苦的,莫过于整天还要装得若无其事的帮着张罗夏隽怀成亲的大小事宜。
象征喜气的红色整天在她眼中来去,像是慢性的凌迟日日折磨着她的心,强颜欢笑得自若再也掩饰不了她即将倾圯的心碎。
她的心因刺眼的大红喜帐、枕被陆续进驻塾中而揪痛着、更随着离成亲之日的接近片片碎裂。
她决定离开!
再不离开,她怀疑自己终会因为目睹夏隽怀成亲而崩溃疯狂。
她的爱投注得那样深,深得如今想连根拔除时,才发现它早已深人她的生命,与她同息、共生,再也无法剥离了。
只是,她好想再一次拥抱、亲近他那伟岸的身体,感受他身上的气息与体温,那也是她惟一能拥有的些许回忆了。
这天晚上她特地准备了几瓶酒、下厨做了些小菜,就这样来到夏隽怀的房间。
“这么多好酒好菜!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的眼神里自然有着意外的惊喜。
“你忘了吗?今天是我到‘夏氏私塾’满四年了二她含笑为他斟满酒杯。
“时间过得好快!你都从小丫头变成一个大姑娘了!”
他故作轻松的说着,端起酒一口饮尽,也一并咽下自喉头冒起的苦涩。
“这些年来,感谢夏大哥对珞儿的关爱与照顾,珞儿敬大哥一杯。”云子珞端起酒率先饮尽。
夏隽怀看着今晚格外不同的云子珞,不免感到奇怪,然而究竟是哪儿不对劲,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怔然地跟着举杯,一口喝尽了杯里的酒。
“第二杯,要恭贺大哥婚期在即,马上就能娶进一个贤淑、美丽的大嫂,拥有一个家……”说到最后,她遽然仰头喝尽杯的酒,以掩饰声音中的哽咽。
然而这杯酒却呛出了她隐忍多时的眼泪。
“这酒好烈!”她赶紧眨去眼中的泪雾,强绽笑颜说道。
“你不能喝就别喝了,你的心意大哥明白。”夏隽怀看着她眼中沁出的泪,不免心疼。
“不!珞儿还要敬夏大哥第三杯,祝夏大哥永远幸福。”她坚定的朝他绽出一抹笑,一字一字无比清楚的说道。
“我……我会的!”
这次不需她催促,满腹苦涩的夏隽怀主动仰头喝干了酒,还一口气连喝了好几杯,借以麻痹心底蔓延的痛楚与惆怅。
就这样,在云子珞万般深情的凝视下,一向不善喝酒的夏隽怀再也不堪酒意的倒趴在桌上……
第八章
天色微亮之际,云子珞一身整齐的站在床边,凝滕着夏隽怀沉睡的俊颜。
昨晚那场美好的欢爱,替她留下了最后的一点美好记忆,证明她曾经如此亲近而全然的拥有过他!
然而即使再多不舍,她知道她还是必须离开。
只带了几件随身衣物,云子珞带着执意跟随她离开的小雨,就这么离开了她住了将近四年的“夏氏私塾”,只留下一封信。
不知情的夏隽怀一早醒来,刚一踏进云子珞的房里,马上就察觉不太对劲。
虽然房间里的摆设大多维持原状,只是,每样云子珞惯用的东西却收拾摆放得异常整齐,仿佛使用它的主人不会再回来似的。
“珞儿,珞儿!”夏隽怀一声声心急的呼喊,只换来空荡的回应。
面对景物依旧然而佳人却已杳然,只剩满室的冷清与空寂的景况,夏隽怀轰然纷乱的脑子始终无法平静。
跌坐在椅子上,怔忡了许久,夏隽怀才不得不接受这个难以置信的事实。
珞儿真的走了!
只在桌上留下一封署名“夏大哥”的信,算是对他这近四年来照顾的回报。
夏隽怀颤着手展信一看,熟悉的漂亮字迹却无情的烙印着令他刨心刺骨的字字句句。
夏大哥:
请原谅珞儿的不告而别!珞儿离家本应告知夏大哥才是,然珞儿意中之人连日来催我共赴还乡甚急,珞儿情急之下只得草草收拾行囊随他离家,实因心有所属,无暇顾及其他,尚请夏大哥原谅珞儿的任性与自私。
今后,珞儿将会在天涯某处与心爱之人幸福相随,恳请夏大哥别惦记、也匆再提起背恩忘义的珞儿,惟盼夏大哥能与新婚兄嫂甜蜜恩爱、白头偕老。
珞儿无法当面辞行,就此叩别夏大哥多年来照顾、栽培之恩,若有来生,珞儿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珞儿泣笔
看完信,夏隽怀只觉心仿佛冷到了谷底。
他的珞儿……只匆匆留下一声抱歉,就这样毫不留恋的走出了他的生命。
尤其是他四年多来用心照顾呵护的珞儿,竟然一声不响就随着认识仅只数月的男子离家,连当面的一句辞别也没有,更让他痛心。
奇怪的是,云子珞走了,竟然连墨小雨也不见了,然而夏隽怀痛心着云子珞的不告而别,也无心顾及其他。
他的世界全是为她而筑、为她而存,如今她走了,他所有的希望也随之告塌了!
昨晚那场欢爱就算再美好,也只是他南柯一梦罢了!
是永远也不会成真的!
* * *
墨小雨带着一路始终恍惚失神的云子珞,几天来已走过数不清的山村小镇,可她不知道天下之大,她们两个无依无亲的女子能到哪去?!
“珞儿,你究竟要到哪去?,”墨小雨看着苍茫的前方,不知道究竟要走到何时。
“越远越好。”最好远到让她感受不到那股椎心的痛。
于是,带着精神日益萎靡的云子珞,墨小雨又走过了几个省城,终于在一处名唤“霞村”的偏僻小村座落了脚。
拿着云子珞带来的几锭银子,墨小雨在村里向人买了间陈旧的茅庵,勉强安身下来。
自来到霞村之后,云子珞的话就奇少,人也变得抑郁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
夏隽怀是云子珞自十四岁那年到“夏氏私塾”起,她生存惟一的希望,如今失去了希望,她的身子犹如一棵风中残柳,就这么倒下了。
她的病来得又急又猛,就连药石也无效。
她不言不语,躺在床上成天昏睡着,几天来就连东西也吃不上几口,眼看精神一天比一天差,气息也益形微弱。
为了云子珞的病,心急如焚的墨小雨走了几里路,远到城里延请了几个有名的大夫回来替云子珞治病。
然而每个大夫在替珞儿观色、诊脉后,却无不摇头叹息,个个束手无策。
“这是无名之病。”每位大夫如是说。
“无名病?那要怎么治?”墨小雨着急的追问道。
“既然无名,何以处方、引药?更枉言医治了。”最后一位大夫走前只留下这样的叹息。
这么说来,珞儿的病是没得治了?
墨小雨既难过又心急,处在这穷乡僻壤之中不但延医不易,邻近又没有熟识的人能帮忙,除了眼睁睁看着珞儿一天比一天消瘦憔悴外,她仍旧一点办法也没有。
躺在床上云子珞时醒时睡,惟终日口中始终唤着夏隽怀的名。
“小雨,现在是什么时候、什么时辰了?”
这天早晨,始终昏睡着的云子珞却突然转醒,拉着墨小雨虚弱的问道。
“已经是初六,辰时了。”墨小雨虽不明所以,但眼见她清醒好转,倒也暗自高兴不已。
“夏大哥此时也早该成完亲了吧?!”云子珞转头望着窗外清朗的阳光,一抹凄恻的笑幽幽浮上唇边。
“珞儿,既然你一心想成全少爷就想开些,别再跟自己过不去了,看看你才离家几天,身子就瘦成这个样子……”
“小雨。”云子珞疲倦的闭起眼眸,无力的说道:“你先出去好吗?让我静静,我好累……”
“珞儿。”墨小雨不忍的看着云子珞苍白无神的面容,仿佛浑身的希望全被抽光似的,只觉心好酸。
她真不明白既然珞儿真心爱着少爷,为何不坦承说明,却反倒替他安排婚事,还落得远走他乡、心碎神伤的地步,她实在不懂珞儿究竟在想什么?!
墨小雨黯然的叹了口气,无奈的步出房间。
随着墨小雨逐渐远离的脚步声,略显阴暗的房间再度恢复原有的沉寂。
躺在床上的云子珞紧闭着双眸,苍白的容颜上依旧平静,惟有两道晶莹的热泪,无法自抑的自眼角缓缓流下。
那是心底至深的痛啊!
* * *
相国府外张灯结彩,洋溢着一片喜气……
今天是城中闻名的“夏氏私塾”教书先生夏隽怀,与相国府千金成亲的日子。
楚相国在朝中位高权重的特殊身份,让这桩官、民联姻的消息在长安上下早已造成了莫大的轰动。
相国府外挤满了争相目睹此一盛大场面的群众,而相国府内亦是张灯结彩,布置得美轮美奂,极尽权贵人家奢华隆重之能事。
一个大红的喜字高挂在豪华贵气的大厢墙上,一对如手臂般粗大的红烛灼灼,燃着炫丽的火光,分列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