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妈强忍着笑,把柳妶依带出了病房。
有什么比落难英雄更可悲的?
莫名其妙被车撞进医院已经够令人心烦了,如今那个刺眼的花花绿绿身影,更是成天在眼前晃着,让他住院近半个月以来,心情没有一天好过。
更令他意外的是,他那向来注重穿着的妈不知吃错什么药,看到柳妶依那身怪里怪气的穿着、打扮,以及那没气质的大嗓门,竟然连一句批评也没有。
反倒是三天两头就夸她乖巧懂事,又说像她这么好的女孩子,谁要是娶了她就是谁的福气,那股狂热劲活像是被下了蛊。
女人真是一种难以捉摸的动物——从他妈身上,他看到了铁的事实。
相对的,他那家中地位屈居第二的爸爸可就清醒多了,不褒不贬,态度也始终保持中立,这点总算让靳宇璜心里踏实多了。
毕竟年纪再怎么悬殊,男人基本的审美观总不会大离谱。
惟一值得忧虑的是,两个年龄差了足足一大轮,也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女人,竟然出乎意料的十分谈得来,俨然成了同一联盟阵线。
每天只见两人就坐在床边,话题从青菜萝卜一直到是非八卦,相谈甚欢、无所不聊,沟通上几乎没有一丝障碍。
不过——
靳宇璜得意的看着已经拆了石膏的腿,幸好他天生仙骨好的快,才半个月时间他就能下床稍微走动,肯定很快就会出院了,这女人再嚣张也不会大久了。
但靳宇璜的笑容没有维持大久,他冷冷瞥了眼一旁凑在一起的脑袋,耳边还不时传来窃窃私语,让他烦躁的恨不得把枕头塞进耳朵里。
这两个女人也真会聊,眼看从一早八点开始,已经足足三个钟头了,没有一刻停过嘴,好像都不会嘴酸、口渴似的。
“什么?真的,你家旁边的菜市场龙眼一斤只卖十块?”
才刚结束煮红烧狮子头秘诀的话题,靳妈的注意力马上又被那一大袋“俗搁大碗”的龙眼给吸引。
“嗯!这是经过我一个礼拜来几次讨价还价的结果,价钱不满意我就不买,结果到最后,那老板看在我妈也是熟客的面子上,只卖我一斤十块,很便宜吧?”
“妈!”靳宇璜竭力想引起母亲的注意。
“那他摊子什么时候会再来?”靳妈听若未闻的继续拉着柳妶依问。
“我注意过了,他每隔两天会来一次,算算明天他应该会来。”柳妶依笃定的说道。
“妈!”靳宇璜忍耐的再度唤了声,音量已经不由得提高了些。
“妶依,那你若再看到,靳妈妈想麻烦你帮我买十斤。”
爱吃龙眼的靳妈狠狠咽下一口口水,急忙自荷包里掏出钱来。
一大包龙眼只要一百块钱,实在大划算了!
“十斤?这样怎么会够?靳妈妈,我看你不如买二十斤,再加上我也买个二十斤,说不定还可以杀到更低的价钱哪!”柳妶依认真的分析着。
多年来,柳妶依早已学会母亲一身精打细算的绝活。
“好、好、好!那我就买……”
“妈!”终于忍无可忍的靳宇璜愤愤的吼道:“我、要、上、洗、手、间!”
“喔!”靳妈愣愣的应了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有个行动不便的儿子。
他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靳宇璜发誓,这辈子他跟柳妶依的梁子结大了!
憋了近两个钟头,好不容易得到纾解之后,靳宇璜自洗手间出来,发现已经不见那碍眼的花影子。
该不会是这女人突然良心发现,准备好心放他一马了吧?
他狐疑的揪起眉,不放心的一拐一拐的走到病房门口,朝走廊左右探了下。
孰知,远远就看见柳妶依正推着一个坐着轮椅的老人,边推着还边有说有笑。
怪哉!这女人成天是吃饱了撑着不成?每天不是在他病房里忙东忙西,就是到每间病房去管闲事,现在还想骚扰又老又病的老人家!
眯起眼,瞪着远处一身突兀色彩的身影,靳宇璜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不是滋味。
说什么特地向公司请了一个礼拜的公假要来照顾客户,看样子她八成只想乘机摸鱼。
他该庆幸他年轻力壮伤好得快,要不然像她这种照顾法,他怕是跌进马桶里淹死了也没有人发现。
靳宇璜探出头,正以一种打探敌军军情的谨慎,小心翼翼观察之际,柳妶依的目光却毫无预兆的朝这里望来——
靳宇璜心一惊,连忙收回脑袋,有种像是被逮住小辫子的心虚。
他是在做什么?此刻他该回床上,趁着那张聒噪的大嗓门还没有回来之前,好好的喘口气休息一下的。
但不知怎么的,他竟莫名其妙的再度探出头,小心翼翼的只露出一只眼睛观望着她。
只见柳妶依正开心的跟老人聊着,隐约还能听见她特有的大嗓门以及笑声。
真是个又吵又聒噪,没有半点女人味的女人——
靳宇璜在心里忍不住骂道,两眼却仍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看着那张真诚、灿烂的笑脸,突然间,他像是中邪似的,目光胶着在她的脸上再也移不开。
他怎么从来没有发现——她有个笑起来很甜的笑容!
“妶依,你的亲戚啊?”
不知何时,靳妈突然不声不响的出现在柳妶依身后,热络的扯着嗓子问道。
“不是!我是看老伯一个人推得辛苦,索性就来帮他。”柳妶依笑意盈盈的经过两人眼前。“靳妈妈,我去去马上就回来了!”她留下一句话,便又推着老人朝长廊那头而去。
靳宇璜的脑袋从左转到右,定定的看着身上散发出那股莫名恬静气息的她,竟完全怔住了。
见鬼了!
他竟会看这个平时他不屑一顾的女人,看得目不转睛!
她没有什么不一样,依然是一身俗气的花衣裳、一头厚重的长发,以及糟糕到极点的妆,怎么会有那股不可思议的气息?
奋力的甩甩头,靳宇璜确信——他一定是连脑子也摔坏了!
只是意料不到的是,霎时一阵强烈的眩晕朝他袭来,他身体一晃,急忙想扶住门框稳住身子,却失去准头整个身体笔直就往地下倒。
恍惚中,他只听见母亲的尖叫声,预期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只觉得自己跌入一团柔软中。
“儿子,快起来!你压到妶依啦!”
恍惚中他只觉得妶依这两个字莫名的刺耳,只是身下这团触感绝佳的柔软,却让他舒服得不想醒来——
柳妶依老觉得有道目光盯着自己!
那道紧盯的审视目光十分凌厉,看得她浑身寒毛全竖了起来。
只是每次一回头,却总是不见有人的踪影,但那种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她抬头看了眼天花板上的冷气,搓了搓泛起一大片鸡皮疙瘩的手臂,暗忖着明天一定得跟妈妈借她那件暖和的碎花绒布上衣。
“对了,柳小姐!你到这儿帮忙照顾朋友,不用工作啊?”
一旁老人的声音蓦然将她的思绪拉回。
“喔!我特别向公司请了假。”柳妶依亲切的笑了下。
眼前的老人是她在这个走廊认识的,才短短几天,柳妶依竟也跟他熟了起来。
老人是前些日子不小心在家跌断了腿骨,但几个儿女全在工作,所以无法前来照顾他,每回柳妶依见他一个人滑着轮椅在走廊上闲晃,总会过来跟他聊个几句。
“你对朋友真好。”老人赞赏的看着她。
“也没什么啦!”柳妶依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因为那是位很特别的朋友。”她可以清楚感觉到心里深处那股特别的感觉。
“特别的朋友?男朋友吗?”老人忙不迭的凑过耳朵。
“他……”柳妶依嘴边的笑蓦然隐没。
男朋友?怎么可能?
回头瞥了眼靳宇璜的病房,高昂的情绪却突然消沉下来。
“只是个普通朋友!”她难掩落寞的说道。
她心里清楚知道——靳宇璜讨厌她,甚至不喜欢看到她出现。
她甚至相信,在靳宇璜的心中,他们或许连朋友也不是。
虽然她总是装作不在意,在他面前仍谈笑自若,但她知道自己并非全然都不在乎,心底某一个地方已经受了伤,却找不到可以让它痊愈的药方。
这种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向来坚强、独立的她,从来不知道她竟然这么容易受伤害,直到——遇上他!
还是,她真如妈妈所说的,喜欢上了靳宇璜?!”
柳妶依知道自己长得并不漂亮,也没有一般年轻女孩子亮丽的外表,以及善于打扮的能力。
从小到大,她的生活圈就总是离不开母亲,以及就在家门前的菜市场。
所看到的、接触到的全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妈妈、大大,在这里她很容易可以跟这些人打成一片。
然而一直到毕业踏入社会,柳妶依却开始觉得她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是她不突出的外表、一年四季总是不离身的花衣裳,还是她总是不爱逛街、看电影,却老往医院、养老院跑的习性所致?她实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