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欢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师父她老人家现在怎样了?”
明骥轻轻松开了她的手臂,不解地望着她红艳的双颊:“她那种人你还牵挂她?”
“师父她很苦的,我从没见她开心过。这十三年来她不是生气地到处摔东西,就是孤单地喝酒,一个人喝醉了就跑去练剑,她心里很苦的。”无欢又蹙起双眉了,“现在知道她的身世了,反而觉得她很可怜。难怪她处心积虑想把我训练成那个样子。报仇,无情的报仇,要不是遇见了你,再过二十年后,我可能和她一样了。”
明骥暗自叹息着,我们都快没有未来了,还管得了其它人吗?但见到她那双含情脉脉投注了无比信任的眼眸后,他脸部的肌肉还是放松地笑了:“你?不会的,再过一百年,你还是这个心软、不忍伤害任何人的小怜。”
“你怎么能那么肯定?”
“因为有我看着你。”明骥看着她的俏脸羞红地低垂下去,心中有如饮了醇酒般暖洋洋的,他尽情饱览她娇羞的姿态后,才叹了一口气,“其实你师父的怨结得太深,仇凝得太重,终究形成了她心头的枷锁,使她变成了一个既可恨又可怜的人。而且她自己可怜还不够,还希望全天下的人和她一样可怜。”忽然间,一个平和的声音从大牢出口传了进来:“好厉害的识人本领!果然名不虚传,后生可畏,怪不得朝中文武大臣一提起明骥贝勒都要伸出大拇指赞叹。”
无欢失声叫道:“师父。”
走进来的正是绿柔,她将牢房内外的侍卫都顺手打晕了,才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明骥伸臂将无欢拥了过去,沉声说着:“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想要拆散我们夫妻俩,万万不能!”
绿柔感慨良多地望着相互依偎、才貌相称的一对,心平气和地说:“我到这里是因为觉得对你们有所亏欠,所以想放你们走。”她在看守牢房的卫士身上搜到一串钥匙,便开了大牢沉重的锁。
明骥和无欢对望了一眼,又问:“你这已经犯下了劫狱大罪,会为你自己惹麻烦的,何苦呢?”
“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不需要向任何人负责。”见他们仍不为所动,又说,“怎么还不走?真想等皇上下令斩了你们吗?”
“生死有命,我们不想强求,何况我已将一切禀明皇太后,请她老人家为我们做主。我相信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但现在,我们绝不能走,我们不想连累亲人。无论如何,多谢你了,绿柔格格。”回答的人仍是明骥。
绿柔好惊讶地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这种肯为他人着想的胸襟大度,她已经觉得很陌生了。她迟疑地问着:“你真的将一切禀明皇太后?包括当年那件冤案?”
明骥点点头:“正是当年那件案子,忠臣无辜。查良尔亲王的确是一位忠心耿耿的忠臣,不应被小人陷害,落得如此下场,应该有人为他平反。”
绿柔心中感动不已,热泪盈眶地倒身下拜,竟对他磕起头来。
明骥大惊,忙将她扶起,“格格,你这是在干什么?快请起。”
“多谢你为我阿玛上书平反,多谢你为我全族人雪冤,就算来世为你做牛做马亦在所不辞。”绿柔哽咽不已,多年来她从不敢梦想还有昭雪平反的一天。
明骥谦逊地摇着手:“格格哪里的话,路见不平尚且拔刀相助,何况人人尊敬的忠臣孝子。我只不过刚好恭逢其会,算不得什么,格格不必放在心上。”
当他转身要再进牢时,绿柔叫住了他:“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不要再进去吧!我这就进宫去禀明皇太后及皇上,求他们恕你们的罪就是了,何况你忍心你阿玛再为你们担心吗?”
“你见过我阿玛额娘吗?”明骥猛然转过身来,神情紧张地盯着她,谁知她会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你放心,你阿玛额娘都很好。我只不过去问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而他们也给了我答案。岁月悠悠,大家都老了,世间事真是没有好争的,因为谁都输给了时间这个无情的刽子手。”绿柔的眼光好温柔地凝视着牢房某一处,幽幽地想起了梗在胸中四十多年的质疑--
“鄂比泰,你老实告诉我,你当年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在鄂亲主府的西厢房里,她这么问着。
鄂比泰神情复杂地望着绿柔,还未回答时,倚在床边的敏慈已高声说着:“他没有爱你?哼哼,你当年离奇失踪后,他无一日不在买醉,醉生梦死也在喊着你的名字,你说他有没有爱过你?在确定你已不在人世后,他为了保有和你在一起的记忆,才不得不选择我。一直到明珠生下后,他夜晚抱着我才不再喊你的名字。你倒说说看,他有没有爱过你?”她早已默认了这个事实,但现在将它说出来还是会令她心痛。
绿柔听了后,心中涨满了酸酸楚楚的柔情。她泪眼凝视着魂索梦牵的意中人,当年一起骑射的情景顿时出现在眼前,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在问:“她说的可是真的?”
鄂比泰复杂的眼光凝视了她好久,才缓缓点着头:“是真的,我一直到现在还是爱着你的。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金翎箭在扬州出现时,我好高兴,因为你平安没事。即使是现在,我还是希望你能抛下仇恨,平安幸福地过完余生。绿柔,我对不起你,你就把我忘了吧。”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鄂王府的,但她知道她永远不会再回头了,想得到的答案都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能引起她的兴趣呢?
明骥和无欢好奇地望着脸上散发一股宁静祥和。婉约温柔神情的她,这才相信了绿柔的确曾是满州旗人众所公认的美女,因为放下执着仇恨的她,看来是那么的明艳绝伦、飘逸出尘。
无欢走上前轻轻唤着:“师父,你怎么了?”
“呃,没什么,天快亮了,你们还是赶紧走吧!至少也该让你阿玛额娘放心。”绿柔回过神来,不停催促着他们。
明骥和无欢只好跃上了她备好的马,逃出大牢了。绿柔则是望着他们走了之后,才换上收藏四十多年的宫装,等着临朝的时间,入宫求见皇太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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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玉儿是个个性坚毅、能干强悍的奇女子,当年以蒙古公主的身份嫁给皇太极,并肩攻下了大明江山,又在中原厉行镇压、怀柔双重政策,此时年近晚年,仍孜孜不倦地勤问政治,颇受顺治尊敬。
现在,她正捧着那份由明骥所写、婉绮所呈的奏折,看完来龙去脉后,才感慨不已地叹了一口气:“那绿柔当真还活在世上?”
婉绮颔首:“是的,她也是前些日子行刺皇上的主谋者。因为她的身份特殊又处境堪怜,所以我明骥表哥才没真正用心抓她,如今才会落得身陷大牢的处境。求太后为我表哥做主。”她盈盈下拜,恳求开恩。
“嗯,这份折子写得有凭有据,倒让人心说诚服,你先起来吧!”大玉儿沉吟了一会儿,才说:“当今最妥善之计,就是先把绿柔找到,再一同面圣,向皇上禀明一切,重新审理当年正白旗一案。”
“是,皇太后说的是。”婉绮喜不自胜,至少现在明骥和无欢是安全的了。
门外忽传:“绿柔格格求见。”
大玉儿和婉绮对望了一眼,皆感意外,大玉儿忙宣:“宣她进宫。”
不一会,身着满人宫装、清艳秀丽、风姿绰约的绿柔缓步而来,她走到大玉儿面前,躬身下拜:“绿柔参见皇太后。”
“快快请起,本宫正好在看有关你阿玛遭人诬陷一案,你就来了。快对本官说,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和康亲王又有什么关系?”
绿柔不徐不疾地将当年他们如何遭人诬陷、如何和先皇意见不和、如何惨遭灭门的事点点滴滴地细说从头;也把明骥和无欢从相遇、相知,到相怜、相爱的事说了个究竟,末了还说:“我自知此生罪孽深重,本无幸免,但实在不忍见这对无辜深情的小儿女受我之累。他们原无大过,还请皇太后恩赦他们,不再追究他们的错。”
大玉儿听了连连点头,吩咐摆驾干清宫,打算找宝贝儿子顺治好好谈一谈。
就在婉绮求见大玉儿的同时,董鄂妃也在劝着顺治:“皇上,那明骥贝勒究竟有哪点不好?他能文能武,见多识广,处事又快,是难得的一名大将。况且他为了一位歌女,不惜为她入狱的情意,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您看,这样忠心耿耿、有情有义的奇男子杀了不是可惜吗?”
顺治也在怀念着从前两兄弟相处的日子,但年轻气盛的他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来认错,更不想听到自己心爱的人口中老是称赞别的男人。他板起脸有些不悦地说:“这是国家大事,你别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