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骥欲言又止,望着她毫无血色、冰冷的脸,心中分不清此刻对她是爱、是恨、是怜,还是厌了。他板着脸望向床上的男人:“褚向霖,你快醒一醒。”
见他睡得跟死猪一般,明骥拢紧了眉头,抓起窗边盛着的一盆水,全数泼在他的脸上。
“是谁?是谁这么大胆敢惹本王爷?活得不耐烦了吗?”褚向霖高声叫了起来。
明骥冷冷地望着他:“是我!你若是仍未清醒过来,我还可以再送你一盆水。”
“明骥?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干嘛这样耍我?”褚向霖尖声怪叫嚷了起来。他和明骥素来没什么交情,更不明白此时此地怎么会见到他。
“今晚康亲王被刺身受重伤不治死亡,而你褚王爷被列为失踪名单,全城的人都在找你。我认为你有必要出面解释一下。”明骥沉声说着,故意对无欢的存在表示漠然。
褚向霖又是一声惊呼,抓起了衣服连鞋也来不及穿,便要夺门而出,百忙之中还不忘对待在一旁的无欢抛下了一句:“姑娘今晚的酒宴实在令在下意犹未尽,怎奈在下我的酒量太浅,竟不知不觉睡着了。还望下次有机会再与姑娘共桌谈心。”
无欢淡淡地笑了一下。明骥则已难忍心中妒火,抓着褚向霖的衣领。便往门口走去。
天,这是她一手导演的悲剧,苦果就得自己来尝,不是吗?他一定恨死她了,那种又轻视又嫌恶的目光一寸寸地凌迟着她,她是如何从初尝恋爱甜蜜的天堂跌进这凄怆苦涩、万劫不复的地狱呢?无欢晶莹的珠泪缓缓沿着洁白无瑕的睑顿流下,渐渐地湿透了衣襟,也绞扭着她的心。
“无欢,我们终于报了一点仇了,难道你不高兴吗?”那蒙面人静悄悄地走进房来,犀利地凝视着她默默垂泪的脸庞,不悦地质问着。
无欢浑身一震,忙拭去脸上的泪痕:“我……我没有,只是眼睛进了沙子了。”
“你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事能瞒过我,这一件当然也不例外。你为了明骥那小子伤心垂泪有用吗?不可能的,就算你不把褚向霖叫进房来,还是得想其它办法捏造不在场的证明。你以为他不知道刺客是谁吗?他早就在怀疑你了啊!”
“师父,无欢早已不敢再奢望和他会有什么结果,只是他鄙视讨厌的眼光太伤人了,我一时百感交集,不知不觉就垂下泪来。”无欢的眼眶中又蓄满了泪光,哀戚的眼神撼动了那蒙面人铁石一般的心肠。
她长叹了一口气:“多情自古空余恨,你自己斟酌吧!好在正红旗旗主顺利地死在我手里,也成功地把明骥那小子的目标转移了。我们住在这‘红袖招’,总算是安全的了。”
无欢心中一凛:“康亲王真的死了?”
那蒙面人阴阴地笑了起来。“当然死了,一剑划穿了他的咽喉,不死也难。,想必泉下有知的他,也在后悔三十多年前误掌宗人府,错判而误杀数百条人命那桩惊天动地的大惨案吧!”
无欢大感意外,茫然不解地望着眼前这从不提过去、从不说姓名也从不谈自己,令她又敬又畏相依了十三年的师父,一股森冷的感觉油然而生,忽觉得自己对师父的了解竟是微薄得可怜。而天,悄悄地亮了,房内,冷得令人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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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震怒,气极地抓起了手边拿得到的古董花瓶,举起便砸,御书房里闹得乒乓作响,门外的大臣们个个相对无言,束手无策。
顺治发了一阵脾气后,心情逐渐平静下来,想了许久,才把明骥找了进来。
“明骥,上回你一再要求朕对那刺客信守承诺,保平安。而现在,她又变本加厉,夜闯康亲王府刺杀康亲王,视我大清律法于无物。你说。朕该拿她怎么办?”
明骥蹙着眉峰,万分惭愧地说:“皇上,微臣以为已经掌握了那刺客的行踪,这一阵子也的确是严加看守,岂知微臣太过自负。竟追错了人。此事,臣的确有失职之处,请皇上降罪。”
“唉,你不要老是叫朕降罪、怪罪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该想个补救之法啊,总不成让那刺客把八旗旗主全都杀光,最后找上紫禁城来吧!”顺治苦中作乐,揶揄了一番,又说:“朕也听说你最近的确在盯一个人,不过那可不是什么刺客,而是全京城里人人公认的大美人,你终究还是动了情呐。”
提起那令他魂不守舍、方寸大乱的风尘女。明骥就很得牙痒痒的,他猛地挥了挥手:“皇上,微臣的确是以为‘红袖招’里的无欢,就是那天在天坛上行刺皇上的刺客,但这些日子的观察研究,臣终于发现自己错了。她根本不是什么刺客,只是一个左右逢源、不甘寂寞的花蝴蝶罢了。”
他咬牙切齿的神情和那双燃烧着痛苦、怅然若失的眼眸。是那么的不相称,明眼人都知道他在大作违心之论。
顺治抿着唇笑了:“朕真想会一会那无欢姑娘,听说她美得楚楚动人,却又冷若冰霜,那一手琵琶更是弹得出神人化。现在,又掳获了你的心,更令人好奇了。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能使冷静精明的你,怠忽职守、判断错误,又害得康亲王无辜地送了命呢?”
“皇上取笑了,臣只愿这辈子从未见过那女人!至于那刺客,臣一定会把她揪出来。教她后悔自己做过的错事。”明骥板着脸,郑重地表示着。
“好吧!你这就去办,就算把京城翻了过来,也要把刺客给找出来。朕可不希望在紫禁城里还得随时担心有没有刺客混进来打算行刺朕,明白吗?”顺治收起玩笑之心,神色凝重地叮嘱着,近来刺客的谣言和威胁在京城四处流窜,年纪轻轻的他可不想这么快就会见阎王了,所以再三叮咛,生怕有天刺客公然地进宫来。
“喳!”明骥俯身应允了,内心暗自盘算着如何引蛇出洞的计划,既已排除无欢就是刺客的可能,“红袖招”就不用再去了。想到这里,明骥胸中又掠过了一丝难受的痉挛,在他还没察觉到自己的感情之前,他竟已深深地爱上那不甘寂寞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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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肆搜捕的行动在京城里如火如荼展开,四城门已关闭,严加盘问进出的路人,城里的流氓宵小抓了不少,但始终查不出刺客的踪影,明骥所率领的禁卫军整天忙得人仰马翻,将近半个月,仍然是一无所获,明骥丧气极了。他每天一大早出门,深夜返家,想借着这次的忙碌搜捕冲淡对无欢思念之情。
人们是善忘的,原本闹得满城风雨的刺客事件,隔了大半月还没有进展,于是人们就松懈了。八旗旗主的子弟们依然上酒家的上酒家,玩乐的玩乐,久而久之也把刺客给淡忘了。
这种打击对明骥来说影响最大,他不但得保护八旗旗主,还得负责追查刺客。在这种心力交瘁的情况下,他终于累倒了。
这天,他来到了“红袖招”左邻的如意酒坊查问可疑人物时,忽然脑中一阵昏眩,竟昏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待他醒来,触目所见竟是一间洁白简单的闺房,房中燃着淡淡的檀香味。他倏地一惊,坐起身来,他认得这檀香味,不,应该说他认得这闺房,这是“红袖招”的吟风阁。
无欢见他醒过来了,无比欣慰地捧着一碗药,怯怯地走到他面前:“你醒来了,那真是好极了!大夫说你是操劳过度,体力不支,多多休息就会没事了。”
明骥拂手打翻了那碗药,神色愤怒地说:“不用你来献殷勤,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扮演温柔可人的贤妻良母。你和我都心知肚明,你绝对不是这种人。”
无欢的心冷了大半截,神情凄惨地说:“你又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呢?我既不是王亲贵族,更不是小家碧玉,我只不过是个流落天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啊!我有资格和贝勒爷们平起平坐吗?我只是个任人玩弄、任人摆布的玩偶啊!”
这一番深刻的剖白并不能完全平息明骥满腔的悲愤,但她的字字句句都深深地撼动着他信誓旦旦、绝对不再对她温柔的决心。
他细细逡巡着她显得苍白和疲惫的脸,内心溢满酸楚的柔情:“我原以为你可以信赖我,把你的一切都交给我.让我成为你飘泊的生命中,最终也是最完美的归宿。”
无欢无奈地笑了笑,眼神透露了无比的凄凉与萧瑟:“而现在,不完美的我已经不再是你捧在手心上钟爱的宝贝了!”她伸出手,制止了他欲张开的唇,“是我破坏了这一切的,你的确有权恨我。但即使做不成佳偶,我们也可以是朋友,不是吗?”
明骥默然半晌,而后抬起了费解的目光质问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可知道当我看到别的男人在你房里过夜,我那份心痛、悲愤,甚至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给毁了的心情”,你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