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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上楼,打算把锁匙交还给百灵。

  小房子收拾好以后还很像样子,窗明几净。百灵还没有下班回来,我把锁匙掏出来。

  电话铃响了。

  是张汉彪,“你好,”我说,“百灵不在。”

  “为什么你老提着她的名字?”他笑问。

  “你不是在约会她吗?”我问。

  “没有。”他说,“我要回去了,跟你说一声。”

  “回老家?”我说,“为什么这样突然?”

  “我不是说过吗?如果没意思,我是要回去的。”

  “但是百灵——”

  “我没见百灵几百年了!”他笑着说,“你这个人真有点奇怪,为什么硬把两个不相干的人拉在一起。”

  “什么?”我说,“我不是故意要多管闲事,但是我有这种感觉,你们两个人是一直在一起的!”

  “谁说的?”张汉彪的声音怪异透了。

  谁说的?我一怔,当然是我早已知道的,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从来没看见他们的约会,那么自然是张汉彪说的,现在张汉彪否认,那么自然是百灵说的。

  百灵为什么要告诉我,她与张汉彪在约会?

  为什么?

  “丹薇,你怎么了?”

  “对不起,你几时走?”我问。

  “过几天,”他说,“丹薇,谢谢你招呼我。”

  “对不起,我没有怎么样帮助你,抱歉。”我说。

  “我知你忙。”

  “而且心情不好。”我说。

  “得了,这次来我一点收获也没有,老婆没找到,工作也没找到,只好走。”

  “听着,有人在香港住了二十年还没娶到老婆,你怨什么?”我笑。

  “我走了,代我向百灵说一声,我打电话来,她老不在。”他发怨言,“女孩子们到底有办法得多,爱在家不在家的。”

  “百灵常常不在家?”我问。

  新闻,她说她常常在家。

  “我不知道,反正电话永远没人接。”

  “这样好不好?你可要到我家来吃晚饭?我搬了一个新家呢,你可要看看?”

  “搬了家?你搬开独自住,不与百灵合租房子了?”

  “是的,趁你没走之前来一次怎么样?”我邀请他。

  “你煮饭?我很怕帮手。”他笑嘻嘻,“我喜欢吃现成的。”

  “我有佣人。”我说,“当然现成的才敢请你。”

  “哦,居然用了佣人,了不起。”他吹一下口哨,

  “到底是女孩子们走得快。”

  “我来接你吧,好不好?”我笑,“现在我有空,可以招呼朋友,以前在要上班的时候,忙得连上厕所的时间也没有。”

  “好,你把地址告诉我。”

  我说了地址。

  他“嗯”一声,“好地区。”

  “当然,”我说,“人总要往上爬的。”

  “听了你们这种受过教育的女人都这么说,穷小子简直没前途,”他挂了电话。

  受过教育的人杀人放火,罪加一等,这我是明白的,但是我急于要将我暴发的财富展示给不相干的人看看,因此非常兴奋。

  张准时在大厦楼下等我,我下车便向他笑。

  他说:“你看上去容光焕发呢。”

  “怎么,你失望了?”我笑,“凭什么我要永远像一具僵尸?”

  “嗯!我可没那么说过。”

  他把手放在口袋中。

  如果我只有十七八岁,如果我的要求跟现在不一样,我们在一起,可以很快乐,真的,张给我一种心平气和的感觉;我喜欢他。

  但是过去我的时间太少,现在时间多了,他又要走,即使他不走,恐怕我也不能见他。现在供给我生活的人非常妒忌,非常疑心,非常没有安全感,他不可能准许我见别的男人。

  “我住在十二楼。”我说,“你会喜欢这地方,我花了整整一个半月的时间,马不停蹄地装修,逼死很多装修店。”

  张取笑我,“是不是搭一个架子,最高一格放扩音器,最低的地方放读者文摘,不高不低的地方放电机机?”

  “去死吧。”我笑说。

  我用锁匙开门,让他先进去,我跟着他,关上门。

  他只看一眼,转过头来,充满惊异,他再转头。

  “你把墙壁都打掉了?”他问。

  “并不见得,”我说,“厕所保持原来的样子。”

  佣人出来泡了杯好茶。

  “在我的家中,有生一日,所有上门的人,只要愿意喝茶,就可以喝到最好的茶!”我说,“我恨这种分等级吃茶的人!”

  “你恨得太多,是不是?”他笑我,说,“所以你花这么多钱来淹没你的恨意。”

  我笑,“你要吃什么菜?”

  “随便什么。”他摇头,“我的天,这地方真是舒服。”

  “你真的认为是?”我十分得意。

  “告诉我,这个瘟生是谁?”

  “一个男人。”

  “我并没有以为他会是一个女人。”

  “一个相当富有的男人。”

  “他在哪里?”

  “他并不是时常来的,我也有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张看着我,神情非常惋惜,“你是指——?”

  “是的,”我说,“你觉得滑稽?”

  “并没有。”他摇摇头,“每个人的要求不一样,如果你要那样而得到了那样,你就是幸福的。”

  “其实我希望能与他结婚。”

  “你不能够什么都有。”张说。

  “那是很对的。”我点点头。

  “所以你不再工作了。”他问,“在家里享福?”

  “是的,终于我可以做我所要做的事,无聊的,但是有意义的事,终于我可以叫所有的人滚到地狱去,他们都想在工作上有所表现,而我,我的目的在放弃工作。”我说。

  “因此你们目觉高人一等?”张问。

  “闭上嘴!”我笑着推他一把。

  “你会快乐多久?”他问我。

  “谁告诉你我很快乐?”我诧异地问,“我只告诉你,我有钱了,我可没说我快乐呵。”

  张摇摇头,“我不懂得女人,真的不懂。”

  我叹口气,“你不必懂得,你只要养得起她们就是了。”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金钱挂帅的女人,你会后悔的。”

  “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我笑着与他吵嘴。

  “你会寂寞的。”他看看四周。

  “胡说!”我笑,“你看流行小说看得大多了,有钱女人才不会寂寞,我可以去芬兰浴,做按摩,逛公司,喝下午茶,看画展,吃最好的晚餐,参观时装表演,到非洲去旅行,学四国语言,甚至到瑞士去上半年课,寂寞?你在说笑话!如果你以为一家八口一张床就否定了寂寞,你错了。”

  张不服气,“也有富家太太自杀的。”

  “她不懂得生活。”

  “海明威也是自杀的,”

  “还有许多困苦的人。”

  “金钱的奴隶!”他诅咒我。

  我笑了。笑到后来有点心虚。

  我不过是想让他知道,我这样的选择是有道理的,而其实没有,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靠。

  佣人把饭菜放好,我与张对吃。

  “你回老家后打算干什么?”我问。

  “找工作做,娶老婆,组织小家庭,生一些儿女,过正常的生活。”

  他把“正常”两个字说得非常响亮。

  第八章

  我微笑,我并不打算与他争辩。张说:“你也可以过正常的生活,喜欢你的男人并不是没有的,你也可以结婚,生子。”

  “你觉得我可以?”我问道。

  “当然可以。”

  “你真的认为一个女人在外面工作八小时,回来再做家务,腾空生孩子,同时把薪水拿回来贴补家用,把丈夫孩子服侍得舒舒服服,这是正常的?你真的认为如此?”

  他不出声了。

  “张汉彪,让我们说些别的好不好?”

  “我的意思是,你这种女人是男人眼中的瘟生,”他笑,“通常有知识的女人都是瘟生,如果你们门槛也精了,哪里还有肯上当肯吃苦的女人?”

  “或者有的,在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堆中挑吧,你会找到的,我不骗你。”我说,“骗少女是最方便的。”

  “这年头读小工子的人都不天真了。”他耸耸肩。

  我笑,“我知道一个很好的女人,但是她一开口,与小王子中说的成年人一般:口口声声‘多少钱?’有人找到职业,她问:多少钱?有人出现在电视上,她问:多少钱?有人买只戒指,她问,多少钱?她一直不知道,问钱是很不礼貌的事,真的使她原形毕露。”

  “这不过是说,你比她虚伪。”张说,“这汤真是一流。”

  “是的,这女佣煮菜是一流的,我将来会很胖的。”我伸伸懒腰。

  “我该走了,”张笑,“你的暴发气味使我室息,真的。”

  “对不起。”

  “你知道吗?我一直喜欢你,直到今天。”张摇摇头。

  “因为你妒忌了。”我笑。

  “并不是。你现在完全失去了你自己,你失去了以前那独立。超然的气质,却还没有习惯金钱的压迫力,现在,现在你比一个脱衣赚钱的女人还要俗!”

  “我不在乎。”

  “你在乎得很呢!”张摇头,“你其实什么都有了,那层小房子是可爱的。干净。温暖,虽然厕所的门对牢客厅,它还是可爱的。你每天去工作,一星期六天,你是个有用的人,是社会的一分子,你现在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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