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则紧了紧他的手,当他没病似的强忍着忧心说道:“鸿飞,今后翎儿就交给你了,还望你多加疼惜!”
当时的尹鸿飞除了报以虚弱的一笑,不知还能回以何言何语?
有这样体恤人意的父亲和姐夫,二格格理当如霜若所说,是个知书达理、不骄不纵的大家闺秀,只是没见上一面,尹鸿飞实在无法揣测,水翎格格究竟是怎样的仪态样貌?也无从满足他很久不曾被挑起的好奇心!因此在按擦不下好奇心时,他只好按撩下病体,于半夜三更、月寂人寐的时刻,独自徘徊于新房门外。
大红喜烛依旧亮晃着,它们的光透过窗纸,辉映成红通的一片,可是房内却渺无声息,聆听许久许久,鸿飞才轻推房门悄步人房内。
大红喜烛当真亮晃着,但已近燃尽,室内别无他人,唯有一个女子伏在桌上睡着。
鸿飞初不敢走近,只远远注视。女子仍穿着一身阔如背心、中间缀以补子、下施彩色流苏的华美霞被,风冠则置放于桌上。鸿飞肯定她就是水翎格格。
又等了小片刻,但见格格呼吸起伏均匀,似乎睡得十分深熟,他这才走到桌边静静的审视。他终于确定妹妹霜若对二格格的形容并没有夸张,她果真是貌如皎月、欺霜赛雪,尤其那两道好比水墨画中轻烟飘挂、似蹙非蹙的笼烟眉,配合着她如墨刷的长睫,看来真是雅逸极了。
可是二格格睡着的神情略嫌伤悲,甚至,她眼角还含着泪!嫁给他这种人,对她这样一个千金贵体的格格来说,一定是极大的屈辱吧!
鸿飞落寞的想着,而她压在凤冠下那几句墨迹未干的词。更令他心生黯然。
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
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这是曼几道的半阂“蝶恋花”,在在表露出这个新婚之夜所带给她的悲哀。鸿飞忧伤的审视她那犹如梨花带雨的脸庞,心中一动的提起笔墨,在那半图词旁填上呈首词的半阂:
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
饮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这是曼几道的半图“阮郎归”,应可道尽他内心的沉郁情怀。放下笔后,他再悒悒的凝视水翎片刻,便拿起放置在床沿那件天青的披风轻轻替她披上,然后吹熄油泪将尽的喜烛。心绪杂陈的退出新房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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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刻,水翎便由睡梦中醒来。梦的末梢,是一个外貌俊美儒雅的陌生男子,他正执着她的手,与她情深款款的对视。
醒来之后,水翎有浓浓的羞意与淡淡的张惘,她羞惭于自己怎么会无端的梦见一个陌生男子?张惘的是男子的脸在醒来的瞬间便消失于她的脑海,独留一对如星般晶亮的眼眸在她心版闪烁。
失神中回过神后,桌上那半阕被添加上去的词,又令不知道是谁?竟在夜里暗闯新房?昨晚她看所有下人都累了,便体恤的连冯嫂嫂和丫鬟虹儿都给早早遣退,没想到她自己竟也累的吉服未换,便和着一肚子伤感,就昏沉沉的趴在桌上睡着了。羞人的是,她睡的大昏大沉,连有人进屋里她都不知道。
那字迹,看来苍劲雄浑,应是出自男子的手笔,会是谁呢?是谁胆敢夜闯格格的新房?水翎困惑着,心也悬着。
而令她悬心的事自然不只这一桩,婚礼完成后不过几日,她便将单独留在海宁,眼睁睁的自送阿玛、姐夫和妹妹等人打道回京师。
和他们挥别的这一天,水翎感觉自己犹如一只被自己族亲放逐的孤鸟,煌凉又无依。唯一能让她觉得宽慰的,只有自愿留在海宁服侍她的丫鬟虹儿。
和阿玛与妹妹花绮话别时,她竭力表现出笃定,为的是让亲人少些担忧的离开,可是眼见着船只渐行渐远时,水翎的眼泪终于难忍的落了下来,因为对她而言,家,已是千里迢遥了。
婆婆和霜若安慰着她,虹儿安慰着她,连塘院总监谢大人夫妇也安慰着她,众多的安慰声中,却唯独缺了自己夫婿的安慰,想到这点水翎更是百感交集。
人生就是这样,有诸多无奈。而水翎不得不疑虑,等在尹家的“无奈”还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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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着尹鸿飞,水翎便确定他是在新房里留下那些磊落诗句的人。更不可思议的,她发觉他是曾经出现在她梦里的梦中人!打死水翎,水翎都不会忘记那样一对如星的眼睛。
之所以确定,是因为婚后才十来天,水翎便自觉日子过得大被动、太消沉,她宛如仍未出阁的女子,一天到晚关在房里做着大家闺秀该做的事,什么针织刺绣、诗书字画。差别只在王府有极大的空阔可供倘样,尹家的新房和王府相较起来,是小的犹如麻雀的内脏,又加上婆婆田氏和霜若母女俩,简直拿她当公主似的,什么事都不敢让她动手,因此她和虹儿只好镇日关在新房里大眼对小眼。
这种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久了,着实也闷得慌。于是这日,水翎便主动出了房门,找上婆婆田氏。“娘!”一见面,她便按礼数欠身问安。
田氏诚煌诚恐的拉起她,嘴要还喃喃念着,“格格,老身不敢当,格格请起。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起身后水翎稍事沉吟,便开门见山。“娘,屈指算算,水翎嫁人尹家也有十数日了,可是成婚至今,水翎连一面都没见过病中的夫婿,水翎自觉有失为人妻室的懿德,所以想请娘成全水翎,让水翎为夫婿的病尽一份绵薄微力。”
会说出这段话,水翎是有认命的心理了。不论尹鸿飞被怪病折磨成什么模样,她都决意见尹鸿飞一面,并在可能的范围内,替尹鸿飞尽一份为人妻子的心力。
可是田氏却神情紧张的发出否定之语。“万万使不得啊!格格,鸿儿现正发病,憔悴得紧,怕会吓着格格您,何况格格您是千金贵体,怎敢劳动您去看颐病人?”
田氏的见外令水翎不觉苦笑。“娘,没错,嫁人尹家之前我是格格,可是嫁人尹家之后我是您的媳妇,鸿飞的妻子,妻子看护伺候病中的丈夫,是天经地义啊!”
由水翎说的话,可以得知水翎果然是个识大体的媳妇。可是田氏恐怕得罪皇亲国戚的心理是来自被抄家的阴影,这也导致了她在水翎面前显得战兢。“格格,我想这样不好,鸿儿的病情时热时寒,时好时坏,有时还会胡言乱语,万一不小心得罪格格,那岂不是……”
“娘!”水翎突然“咚”的往地上一跪,叹息道:“您难道不当我是尹家的媳妇吗?或者水翎在您的心自中,只是一个浅薄之至的格格?鸿飞是我的夫婿,今日又是个病人,我岂会因为一点芝麻小事而和他计较。”
“格格,快快请起!”田氏的表隋更踌躇不安。“老舍不敢说格格浅薄,只是……”
田氏正急得支支吾吾,霜若却适时出现在们边。
“娘,既然二格格对鸿飞哥哥有这份心,依我看您就顺了她的意思吧!无论如何,他们要做的是一辈子的夫妻,能同甘苦、共患难,不是很好吗?”
“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娘。”水翎趋前握住婆婆的手,真诚的说道:“以后请您唤我水翎,霜若也该改口叫我嫂子,格格长、格格短的,这样不大像一家人,会生疏的。”
田氏终于含泪微笑,点头同意了水翎的请求,水翎也因此得以见到病中的尹鸿飞。
踏人尹鸿飞那简约房间的第一刻,水翎一眼便看见墙上的几幅字画,那挥洒苍劲的字体,和新婚夜留在新房里的笔劲如出一辙,由此可见,尹鸿飞那一夜确实到过新房,且留下了半阂词句。
乍见他的刹那,水翎便肯定了他是她的梦中人。虽然被病痛折磨的有些面容青惨、瘦骨嶙峋,但仍不难看出他原来样貌。那剑眉;悬胆鼻,以及似刀裁过的鬓发,最重要的,他有一双她念念不忘如星般莹灿闪耀的眸子。
后来水翎才知道,那眼眸之所以超乎寻常的晶见,是因为高烧不退的缘故。于是从那一刻起,水翎便鲜少离开尹鸿飞的病床边。
他发热时,她便时时以冷水拭他;他发寒时,她又守在他的床边保暖他,她亲待汤药、喂予粥饭,更难能可贵的,她拿出许多阿玛、额娘给她陪嫁的珠玉首饰,让霜若拿去典当,换回银两来替鸿飞再求名医。
许是认命,更许是感情的发生并没有任何定理或模式可循,水翎就此尽心的取代了婆婆田氏护守着尹鸿飞,和病魔长期缠斗。
而或许是她的诚意感动了天地,这日,尹鸿飞终于从昏沉的状态中醒来,一些病中的怪微候也渐渐消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