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垒石来构成墙垣与假山,以达到分隔空间的作用,又用花木编结成透漏的花墙,并找来种类众多的海棠,其中还有水翎在京城靖府里最常见到的西府“紫绵”海棠,它色浓而瓣多,最得水翎的钟爱。
总言之,他和水翎对彼此都堪称用心良苦。只可惜除了上次浅浅的肌肤之亲外,其他时候,他们都如霜若所说的发乎情,止乎“礼”,并无其他亲呢动作。
唉!总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自从上回被霜若一提醒,田氏的心理起了变化,她开始企盼含贻弄孙之日早早降临。
话说回来,鸿飞也不是没有一亲水翎劳泽的欲望。可借碍于种种顾忌,他只能对他的皇亲贵“妻”远观而不敢亵玩。
而这诸多的顾忌,偶尔更会为鸿飞和水翎的相处增添此许的紧绷与挫折感。
这日,京师靖王府捎了封信至海宁尹家,报的是向日青和巴燕娘结成佳偶的喜讯。鸿飞并不识得巴燕娘,但却知道若不是因为尹家的突然出面阻碍,向日青和水翎早已结合,成为美眷。
而信由霜若转递至水翎手中的那一刻起,鸿飞便细心的发觉水翎出现了闷闷不乐与怏怏然等种种情绪。这令鸿飞不觉满怀黯然的猜想着——水翎对向日青的情感是否极为深厚?甚至揣揣不安的臆测着——水翎是否早巳反悔弃向家而嫁人尹家。
是夜近二更天,鸿飞又失眠了,他边走向他费心为水翎构筑的休憩小苑,边带着起伏的心绪愁虑着水翎的情绪,来到堆石垣与编花牖旁,他不禁要问,自己的一番真情究竟能感动水翎多少?而自己究竟又有多少福气?能留她多久?
不知不觉间,他有所感的喟念出辛弃疾的“摸鱼儿”: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
借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
怨吞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搪蛛纲,尽日惹飞絮。
碎不及防问,另一个女子的声音亦有所感的接续了下半首词:
长门事,准挺佳期又误。
蛾眉曾有人妒。
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酐诉?
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
间愁最苦:
体去倚危烂,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一听这柔婉清越的音调,不必费疑猜,便可知道来者是水翎。鸿飞酸甜交织的望向声音出处,她正从花墙后缓缓步出娉娉袅袅,犹如二月初的悄头豆蔻,轻轻款款,更胜四月中的塘中水荷。
鸿飞快步迎上前去,中途,又自制的缓下脚步。心想:水翎也这么晚了没睡,可以当两人是“心有灵犀”,可是他又自知太牵强,他相信较不自欺欺人的想法该是——水翎为之京城来的那封家书“失眠”,更具体的说法,则是她为了向日青的“另择婚配”而无法安睡。
两人的步履在小径中相会时,鸿飞怀抱苦涩的轻问:“你也睡不安寝吗?我猜付着——谁曾令你断肠?谁又是你的闲愁?”
听出他语气中的古怪,水翎关切的反问:“鸿飞,怎么了?莫非……你的身体又出现不适了?”
“假使二格格你是问我有没有发病?我没有!”鸿飞回答的极生硬。“不过你一定是希望我旧疾复发,你好回京城去和你的旧情人重续旧情意。”因为醋意,鸿飞不觉嘀咕出他的想法。
水翎却为他的说法错愕。“你说些什么呀?”
“我说——”颇颓丧的,又带抹难言的情意,他凝视她婉丽纤秀的脸庞片刻。“我说:如果二格格你对京城里的向公子仍无法忘情,你就该趁着还来得及之前离开海宁,回京去和向公子重温鸳梦。其实,当初你根本就不该腹行这个小值一文的陈年约定,当初你如果不嫁到海宁来,如今你已足富贵满身的向军机媳妇、向公子夫人,不必因为向公子和他人成亲而镇日坐不安稳、夜不安寝了r”
原来,他这会儿是打翻厂一缸醋,以为她水翎正对向日青余情难忘?——对向日青和巴燕娘的成亲耿耿于怀?二格格,二格格,叫的多么客套生疏啊!怪就怪在,这么个看似才情兼备的人,却是个十足标准的呆头鹅!
水翎既好气又好笑的说:“我是否该为你替我的设想周到而感激涕零?”她锁住他的目光,强调,“鸿飞,依我看,你又病了,只差这次得的是无药可医的‘疑心病’。”
“我……没有!”他一急,就呐呐。“瞧你,自从看了京城靖府修来的那封家书,便愁眉双锁、忧郁不乐了一整天,不难猜想,一定是向公子和巴姑娘成亲这件事令你心情不佳。回头想想,如果四个月前霜若不曾多事的到京城履亲,今日你早已是富贵围绕的向夫人,而不是冷僻穷酸的尹……”
“鸿飞!”不等他说完,水翎便苦恼的低喊一声,“你何苦如此冤枉我?难道在你的心眼里,我真的只是一个贪图富贵的浮浅女子吗?你又何苦如此的自我菲薄啊?我可以对你承认,的确是那封家书令我愁闷了一整天,可我之所以愁闷为的是对我家人的思念,而不是因为妒忌燕娘取代了我嫁人向家!”
“可是……向公子风度翩翩、神采斐然,定不像我这病恹恹的,想必,你早巳后悔选择嫁人尹家,嫁给我这病夫了!”
“你若再自菲薄一次,我可真要‘后悔’了!”水翎恼怒的踱脚威胁,她唯一不喜欢鸿飞的一点,正是他的缺乏自信。她想,是该一条一条来为鸿飞开破心结的时候了,而她希望,这样的开破能让鸿飞找回更多失落的信心。
“你从何处得知向公子风度翩翩、神采斐然?”水翎收起怒气,落坐于一块凳状的石头上。
“是你的额驸姐夫,他给人的印象是那么雍容儒雅,又听说他和向公子是肝胆相照的好朋友,所谓‘物以类聚’,我便猜想,他和向公于应是十分的相似,何况,霜若从京里回来,也曾对我提起向公于的外貌,真是……令我感觉相形见绌、自惭形秽。”
不会的呀!水翎心想,就着夜色审视正仰天长叹的鸿飞。论外表穿着,鸿飞自然是不可能像向日青那么讲究,那么称头,可是比学识、论斯文,水翎可不觉得鸿飞有任何相形见拙之处。
“可是——你大概没听霜若提起一在我决定嫁到海宁之时,向公子曾以一掌击伤过我吧?虽然那掌是无心之过,我也不想怪罪于他,可是,这令我格外清楚,我并无心嫁给一个外表斯文,却行为乖张的莽夫。”这件事,水翎是为了让鸿飞笃定才拿出来打比方,可她惊讶的发觉,自己说出来的话竟是她内心里真实的想法;原来,她并没有自己想像中的喜爱向日青。
“是吗?他伤着你了?他怎敢……”听水翎这么一说,,鸿飞仿佛亲身经历般的紧张与忿忿不平起来。瞧水翎一副纤弱娇柔的摸样,向月青怎舍得对她出手?
“都过去了!”她说,突兀的揪紧他的手,像急于挥却阴影。“现在,我只憧憬未来!”
憧憬未来?鸿飞因这几个字面心绪纠结。他十分明白,他给不起水翎的,可能就是“未来”!
紧了紧水翎的纤手,他掩饰哀伤却不掩好奇的轻问:“你——究竟憧憬怎样的未来?”
对于鸿飞这样的疑问,水翎回答时,表情是羞赧的,但她的语气却十足的肯定。“我所憧憬的,是一个有你、有我,还有一群咱们俩一起生养的小娃儿的未来。”
鸿飞太震惊了!震惊得良久才开口说道:“是吗?我实在难以相信……你愿意为我生儿育女。我一直以为你嫁到海宁来,只是为了图个心安,而非和我这抱病之人发展些什么,也因此,我一直不敢有此妄念,没想到……”
“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水翎更赧然的招供,“是的,我承认当初选择嫁到海宁,一开始图的确实是‘心安’两字,我不希望阿玛因为心疼我而做了背信忘义之人,不希望阿玛和靖府的英名因我而毁于一旦;其次,我希望自己能‘仰不愧于天,俯不柞于地’,能一辈子心安理得的做人——那当时,心里面的想法的确很‘崇高’,可是来海宁不过四个多月,如今的我想法却变‘通俗’了,除开我已爱上海宁的一景一物与民风淳朴之外,最重要的,我发觉了一个更可爱的人,那人,可谓是我梦里人儿的化身,是我情之所钟,心之所系。”
“那人……是我吗?”’听完水翎的描述,鸿飞刹那像作梦般的飘飘然,可又不兔怀疑的多此一问。
“当然是,我的夫君!”水翎轻唱,又微俯下头,神情顾腆的低问:“你愿意……给我几个孩儿吗?”
这一逼不啻是毫无保留的邀请了。鸿飞执着她的柔美,相当激动,也相当愿意,他实在难以置信水翎会情钟于他,心系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