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薇,你在哭吗?」是姚立凯。
「什么事?我现在没心情跟你闲扯。」
「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谁敢欺负我?我这个不懂妥协技巧的悍女人?」
「怎么了?谁说你不懂妥协的技巧?那个人难道不知道这正是你最可爱的地方引妥协?人要有原则啊!否则跟无骨干的蚯蚓有何两样?」
「蚯蚓的生命力比较强,至少牠可以适应诡谲多变的生存环境。」
姚立凯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小薇,你是不是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
「没什么,只不过——我开始有职业倦怠症,我真想抛开一切,跑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纵情宣泄,没有顾忌,没有压力,也没有矛盾纠葛。」
「需要同伴吗?我很愿意当你的伴侣。小薇,只要你高兴,我甚至愿意割舍一切跟你到非洲去,也绝无怨言。」
「很感人的一番话,在我最脆弱、彷徨的时刻,它的确有很大的鼓舞作用。」
「什么意思?」
思薇摇摇头。「不行,立凯,我不能做个逃兵。虽然我有很深的痛楚和挫折感,对于这份工作,对于人生——甚至生命的意义,我都陷于进退维谷的迷惘中。但,我不能一走了之,经过多年在新闻界的琢磨,让我养成了一股愈挫愈勇的韧性。我今天如果真的离开了新闻工作岗位,我希望带走的只有怀念和成就感,而不是遗憾和痛心。我不知道你懂不懂我目前的心境。」
「你成熟多了,小薇。」
「我付出很多代价。」
「你真是让我又心疼又佩服。」姚立凯叹息道。
「继续给我鼓励和支持吧!我需要你的关怀,尤其是在这段被打人冷宫的期间。」
「打入冷宫?你做了什么触怒龙颜的事?」
「我开罪了亚全水泥的小老板唐少斌。」
「为什么?你怎会惹上这个商场上的花心大少?这小子根本不值得你去招惹啊!」
「如果可能,我一辈子都不想见到这个人,可恨的是他偏偏爱来找我麻烦。」
「我懂了,你给他吃了闭门羹,他恼羞成怒之余——撂了一手给你好看。没想到——他的影响力还挺大的,居然能让报社言听计从,不明是非曲直就调你的职务。」
「哼,我早该清楚的,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开罪小人,因为,像我这种没有背景的人,只不过是大环境中的一个小棋子罢了!正义公理是说来好听的,不是用来牺牲利益的。」
姚立凯沉默了好一会儿。「小薇,希望这件事不会磨掉你对生命的热诚和斗志。别忘记,环境愈艰险,斗志要愈旺盛,我们没有靠山,只有靠自己了。不必跟唐少斌那种纨袴子弟计较,他不值得的。」
「我知道——只是,我气的是报社的做法,太没有原则了,居然就这样妥协,牺牲我——」
「他们当老板的,也许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不谈这些令人烦心的事,谈谈你最近的工作情况吧!」
「我?我有什么好谈的?!吃公家饭不就这么一回事吗?」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没出息好不好?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胸无大志的人。」
「我?!我倒是有个很大很大的心愿,可惜你又不肯让它兑现。」姚立凯一副开玩笑的的口吻。
恩薇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了,受不了你,真不愧是搞外交的,三言两语又把话题转到我身上来。」
「明天晚上肯赏光陪我看场午夜场电影吗?」
「何必看午夜场?我现在调到编辑部,下午四点到晚上八点上班,我们可以看九点多的那一场。」
「本来想先请你吃顿饭的。」
「省省吧!」她笑着跟他扯了几句,然后挂上电话。心情不再那么阴郁沮丧了。
姚立凯是一个可爱的朋友,虽然她不能回馈她同等的一片挚情,但他关爱依旧,丝毫不以她的婉拒为忤。
为什么她不能爱上他呢?
思薇支着头,或者命中注定,他们各自欠了情债,这一生都得把全部的爱寄托在一份无望的感情上,付诸东流,亦无怨无悔。
是执着?还是痴傻?她不由感到迷惑而无奈——
调到家庭版已经一个月了,一下子由活泼机动的采访记者,成为窝在办公室里审稿、编排的编辑人员,思薇下了一番苦心去适应。
为了填补多出来的时间,她甚至去上英文写作班,提高英文写作的能力。
人是为了希望而活的,她不愿意任别人来决定她的喜怒哀乐。尽管这次调职风波伤害了她的工作尊严。
她坐在办公桌前,握着一迭稿纸发呆,她发现改别人的文章真的有种为他人作嫁裳的委屈和痛苦;改多了怕作者不高兴,不改又恐违反报社原则。
她揶揄地扬了扬秀眉,做编辑也许正是报社上头用来磨练她的最佳武器,让她学学怎样在夹缝中生存,什么叫作能屈能伸,弹性权变?!
想起她以前和编辑群曾有的争执、沟通和协议的点点滴滴,眼眸中不禁轻漾着淡淡的微笑;想到她如何跟龚德刚大玩「官兵捉强盗」的策略游戏,她轻轻泄溢出了欢愉的笑声。
「怎么?想起什么好笑的事,看你笑得这么开心?」在家庭版担任美术编辑的周惠茹突然打断了她的沈思。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以前采访新闻时的一些趣事。」
「看得出来你还是比较喜欢出去跑新闻。」
「我并不否认,直接去采访新闻,搜集资料,站在第一线的工作充满了挑战性和成就感,我一下子被调到埋头桌案的编辑部,难免会有无法适应的挫折感。」
「你是不是觉得编辑的工作太枯燥乏味了?」
「不能这么说,编辑是新闻工作非常重要的一环,你本身必须对于文案和编排设计有高超而灵活的敏感度,才能抓住版面的重心,让一篇篇生动的文章透过你的巧思,赏心悦目而精采感人的呈现在读者眼前。简单的说,记者是土木工程师,编辑就是建筑师,两者密切配合,才能建造出一栋气派壮观的建筑物。」
「小薇,别人都说你恃才傲物,冷若冰霜。但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我发现你只是比较刚正而有原则,不会刻意去营造人际关系,反应相当直接敏感。也许在这一个行业,对你来说是吃亏了点,你的美丽和正直反而成了绊脚石。」
思薇露出由衷的笑容。「谢谢你的了解,也许我真的欠缺了做人的技巧。在很多人晴世故上我仍是初生之犊,不懂得进退之间的学问,偏偏从事的又是必须深谙此道的工作。——
「人生苦短,无法事事周圆,但求不愧于心,其它的我们也不必太过介意,否则,只会增加困扰,并不能改变既定的事实。」
「惠茹,你才几岁?怎么对人生会有这么深刻的看法?」
「我跟你同年。其实,我念夜大,比你多了几年的工作经验,对于人生,经过挣扎、困惑、参悟的过程,我发现个人的力量实在有限,我们根本无力去改变大环境。即使你痛苦,你终日唉声叹气,地球并不会因此停止转动,而那些你所憎恶的事一样在运作。想通这点之后,我再也不那么愤世嫉俗了。虽不至于同流合污,但我尽量让自己保持一颗豁达乐观的心。」
思薇的眉端深蹙,眼中的光芒深邃而不可测,咬着笔杆,深陷于一种被撼动而激昂的思绪里。
「怎么了?我的话吓到你了?」周惠茹笑着说。
「不,你的话让我感触良多。我发现,我应该跟你学习,你的人生哲学令我感动。我就是欠缺你那种内省参悟的慧根。」
「拜托!我那有什么慧根,只不过从现实生活的磨练中,领悟了一点处世之道,你还真把我当成德高望重的哲学家或修道者啦?」
「那可不一定,现在的修道者之所以能够清心寡欲、安之若素,大都是从日常生活中印证的。无欲自然心似水,有营何止事如毛,事能知足心常怀,人到无求品自高,就是这个道理。」
「瞧,你懂得比我还多,还说要跟我学,岂非开我玩笑?」
「嗨!两位美丽的小姐在那里聊些什么?我听见有人开玩笑,能不能让我分杯羹一饱耳福呢?」陆顺民神不知鬼不觉地冒了出来。
「陆顺民,你可真闲,我看你最近跑我们这层楼跑得挺勤的嘛!」周惠茹调侃他。
陆顺民不以为忤,他一屁股坐在周惠茹身旁的空位。「没办法,咱们杨思薇小姐被调到这儿,我为了一亲香泽,只好厚着脸皮常常来你们这里借故盘旋了。」
「天,我要吐了,没见过像你这么大言不惭的人。」周惠茹弯下腰,佯装呕吐状。
「没关系,你尽管吐好了,反正只要杨思薇小姐觉得心动就好。」
「陆顺民,你少闹笑话好不好?真是的,我真不敢相信你那么闲,吃饱饭没事做了吗?」思薇又好氧又好笑地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