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人影遮住他眼前的光线,他抬起头,是杜奕霆。
「吃点东西吧!就算你要向老天爷请命,也该补足元气,才有力气把你的意见上达天庭吧!」他开玩笑的说,把装着汉堡包、牛奶的纸袋递给他。
秦羽轩接过纸袋。「谢谢。」感激的望着至友,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什么?多少年的老朋友了,我还会跟你计较?反正——」杜奕霆扬扬浓眉。「我又不是第一次领教你的迂腐脾气。」
秦羽轩喝了口牛奶,他不以为然地淡笑着。「看在食物的分上,我勉强接受你差强人意的评语。」
「啧啧,差强人意?你怎不说一针见血?」
「因为,我这不叫『迂腐』,而是择善固执。」
「强辞夺理!食古不化。」杜奕霆嗤之以鼻。
秦羽轩咬了一口汉堡包,眼睛里闪烁着笑意。「我们又要开火了吗?」
「算了,跟你逞口舌,我倒不如省省口水,你呀,根本是块点不通的顽石。 」
秦羽轩但笑不语,他静静用餐,然后点了根烟,屏息凝神地继续静候病房内进一步的消息。
深切治疗室的门终于开了,主治医生走了出来,消瘦白皙的脸孔上有层掩不住的疲倦风霜。「令尊醒了,他算是渡过危险期了。」他不等秦羽轩询问,便主动把状况告诉他。
秦羽轩松了一口气,顿觉全身虚脱,好像卸了一道厚重的枷锁。「他到底是什么毛病?」
「我怀疑是冠心病,可能是糖尿病引起的冠状动脉硬化,详细的情况要等做了进一步的心电图观察才能确定。不过,他现在血压已经下降,呼吸也比较正常了,暂时不会有危险,你们应该可以放心了。」
「须不须要开刀呢?」
「不一定,要看冠状动脉硬化的程度,如果情况轻微,甚至服用药物——像亚硝酸剂等便可控制病情,不须要开刀。这些都得等进一步检查才能确定。」
「我能进去陪他吗?」
「我们会有特别护士照顾他,原则上,我们希望等病人情况稳定后再由家属看护。」
「我想——」
「羽轩,你就听李医生的话,先回家休息一下,反正,你爸情况已经好多了,你也不必急在一时。」杜奕霆劝慰他。
「好吧!」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只有妥协了。
☆
秦羽轩回家小睡了一下,又赶到医院。
得知他父亲已经平安无事而且转到普通病房。剩下的就等候其它相关的检验工作。
他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郁郁纠结的浓眉也稍稍松缓。他踩着平稳的步履走向父亲住的头等病房,握着门把的手不禁迟疑了。父亲不知道乐不乐意见到他?想到上回他甘冒父亲的盛怒,硬是和董至芬演出一出婚外情,以顺利解决他的婚姻,让方敏芝有借口和她的检察官在一起,惹得父亲大发雷霆,把他赶出家门,更铁面无私的将他从久大企业除名。连股份都一并转入他私人的账户,不让他维持久大董事的身分。
想到父亲刚烈不阿、好恶极端的个性,他心里一阵彷徨,不知他的出现会不会刺激父亲的病情?
天人交战了好一会,他还是推开了房门,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他小心翼翼地和父亲略为憔悴、却不减威严的眼神接触。「爸,我来看您。」
秦伯航淡漠地转过头不理睬他。
「爸,您还在生我的气吗?」
「不敢,我怎敢跟大名鼎鼎的秦大律师生气。」秦伯航冷冷的说,声音冰寒如严冬的酷雪。
「爸!」秦羽轩难过的不知所措。
「你走吧!我没有这个福分,在我心目中我的儿子早就死了。」
「爸,求您不要这样子,我知道,我伤了您的心,可是,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你不必跟我讲这些,从你搬出家里的那一天,我就不当你是我的儿子了。」秦伯航仍板着睑,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要怎样您才肯原谅我?」秦羽轩低声下气的说。
「除非你把敏芝接回来,专心一致的待她,替我们秦家生个继承人。」
「这——」秦羽轩面有难色,天,这教他如何听从?
「怎么?你不肯吗?那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了。」秦伯航斩钉截铁的口吻,让秦羽轩苦恼地不知如何是好。
「爸,不是我不肯,而是——」他犹豫是否该把真实的状况告诉父亲。
「不必解释,你不肯善待敏芝,我跟你也无话可说。」
「爸——」
「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秦伯航生气下逐客令。
「爸,您不要生气,我——」
「出去!听见没有?」秦伯航愤怒的吼道。
秦羽轩额头冒出了冷汗,他不敢再触怒父亲,以免加重他的病情,他只有哑巴吃黄连的带着满腹的苦水速速离开病房。
在病房走廊上,他见了捧着一束鲜花来探病的杜奕霆。「怎么了?瞧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秦羽轩干涩地吞了口口水,瘖痖的说:
「我爸他还在生我的气。」
「哦?」杜奕霆并不意外。「他的脾气一向刚硬,你是他的儿子,应该早就习以为常了。」
「问题是——他要我善待敏芝,甚至——替他生个孙子,这怎么可能?」秦羽轩俊脸微红,尴尬中又带着满怀苦楚。
「奇怪,我发现你爸疼方敏芝这个媳妇更甚于你这个宝贝儿子。这实在有点反常,说不定,方敏芝长得像他的初恋情人。」杜奕霆促狭的说。
秦羽轩无可奈何地瞪着他。「你还真会编故事。」
杜奕霆耸耸肩。「有点幽默感嘛,人生苦短,应该懂得苦中作乐。」他见秦羽轩仍郁郁不欢的神情。「干嘛!又不是世界末日,父子之间会有什么心结打不开的,这样好了,你先回去,你爸显然仍在气头上。天晓得,他心脏不好,火气倒不小。」杜奕霆忍不住咧嘴低笑了几下。「我先去平熄他的怒火,等他心情好转些,你再来负莉请罪好了。」
「我能说不好吗?」秦羽轩无力地苦笑道。
第八章
自从怀孕之后,思薇总是昏沉沉地想睡觉,不但害喜害得凶,更常常饱受晕眩之苦。
这晚,她穷极无聊地看了一卷《天下父母心》的录像带,原本是为了打发时间,却未料剧情扣人心弦,把一对年轻夫妻,自结婚后所遭遇的生活琐事,心路转折,生动有趣地刻划出来。尤其是他们那种渴望拥有孩子的心情,以及夫妻共同分享怀孕过程的温馨轶事,让人在会心一笑之余,备觉感动窝心。
剧情转换到女主角入产房待产,男主角得知妻子难产的消息后,在病房外面带愁容的守候着,忧急交织的回忆他和妻子结婚以来所面临的悲欢离愁,一滴晶莹的泪珠跳接为产房的一滴血,导演以巧妙而不落俗套的手法处理了这段将为人父的心路历程,感人肺腑的铺陈,赚人热泪。
思薇融入其中,久久不能自己,忽然她想到自己——她呢?她在产房里历经为人母的挣扎和痛苦时,产房门外可有一位来回踱步,集兴奋、焦虑、不安于一身的准父亲?
她原可以有个虽不尽人意,但还算圆满的结局,是她一手推拒了喜剧的大门,现在却不能释然自在地面对即将到来的冷清孤寂。
姚立凯说的对,她真是矛盾得可以。
夜深了,她关掉录像机,却关不掉萦绕在心头纠缠不去的愁苦和凄楚。
正想泡杯牛奶时,听见铃声。这么晚了,会是那位不速之客?她狐疑地打开了门,看到笑容可掬的吴瑛洁。
「刚刚离开报社,心血来潮,就直接赶来看你。」吴瑛洁进了屋内,趣味盎然打量着这间布置得别出心裁的小客厅。
「你随便坐,抱歉,我这屋子不大,只有因陋就简,随便布置一番。」思薇笑着说,倒了一杯熟茶给她。
吴瑛洁喝了一口热茶。「我倒觉得不错,小巧雅致,浪漫随意,很适合我们这种单身女性住。」她停顿了一下,瞄了一眼思薇的腹部。「不过,等你生了小宝宝,恐怕得另觅住处了。」
思薇不自然地拢拢头发。「还早嘛!等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也不迟。」
吴瑛洁看了思薇没精打采,强颜欢笑的脸色,沈吟地缓声问道:
「你还是不准备告诉孩子的父亲?执意要做个未婚妈妈?」
思薇低下头,咬着唇。「他已经知道了。」
「哦?」吴瑛洁迷惑地挑起眉毛。「他怎么说?」
「他要我嫁给他。」
「这不是很圆满的结果吗?」
「我拒绝了,我不愿意借着孩子来套住他,这种建筑在道义、责任上的婚姻,我宁可不要。」
「你怎么知道他是为了孩子才向你求婚?也许只是碰巧水到渠成。」
「凭直觉,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一直把责任、义务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听起来,他倒像是一个标准的丈夫人选。」吴瑛洁笑着说,眼睛透映着智慧的光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