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清楚地知道,这会葬送了她辛苦多年才建立出来前途可观的事业。
这就是身为人类最真实而不可抗衡的悲哀吧!每一步都像踩在未知的命运绳索上,有的人轻松自得、安然地抵达了绳索的彼端。有的人则巍巍颤颤地在途中挣扎,也有的人摔下绳子掉落在无底无边的深渊中。
她凄迷地暗弹珠泪,蓦然想起最近常听见赵传的一首名歌《我是一只小小鸟》: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乌儿
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
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所有知道我名字的人啊你们好不好
世界是如此的小 我们注定无处可逃
当我尝尽人情冷唆 当你决定为了你的理想燃烧
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哪一个重要
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有所得必有所失,要留下这个一夜贪欢所制造出来的小生命,看来,她必须咽下生命的苦果,这也是上天对贪情纵欲的男女一种惩罚吧!
一整晚,她就在这样胡思乱想,翻来覆去地在悲观中度过最难捱的一夜。
第二天下午她去财政部一趟,询问了一下有关新银行筹设申请的初审作业方案。取得初步的了解后,她到靠近报社的咖啡屋小坐了一会,要了一杯奶茶。她顺便待在那里稍事休息。一夜无眠,在加上害喜得厉害,她难受得真想留在家里,趴在柔软舒服的床上,不要让人见到她的狼狈和窘态。
可是她似乎没有这样的福气,如果她想保有这份工作,她就必须维持敬业乐业的工作态度。只是不知她未婚怀孕的事是否能被上头的人接受。
恐怕很难吧!这是个再现实不过的社会,而她所从事的又是个竞争激烈的行业。天晓得,有多少人正等候着踩着她的背脊爬上来?
她喝口热茶,想想,反正——事已至此,她就看开点,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掏出笔,准备撰写刚到手的新闻稿。洋洋洒洒缮写完毕,她顺了顺稿子,看看手表,快六点了,她该回报社了。
刚进入办公室,她又感应到同事们频频投来的异样眼光,她故作镇定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双手紧握,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受这种有色的眼光多久,更别提等她的身体变化时,他们那种讥屑嘲讽的神色了。
就这难堪而心痛莫名的时候,她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她握起听筒,听见自己疲惫的声音:
「财经组,我是杨思薇。」
「杨思薇,你还好吧!」她听见何映霞冷淡多刺的声音。「我听说你昨天玉体微恙,是不是头晕想吐,害喜得很厉害?」
思薇怒不可遏,她握着听筒的手不能自抑地颤抖着。「你——打这通电话是何居心?」她颤声问。
「我呀,哈哈——」她娇笑着,不怀好意地笑着回答:「只不过是居于学姊的情谊,想奉劝你最好识相点,要不然你很快就会沦为办公室的笑柄。我可不忍心见自己的学妹成了别人议论纷纷的对象。」
思薇气得浑身打颤,但,她强忍着,硬生生的以一股冷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说: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想你是多虑了,毕竟,我们办公室里无所事事的人并不多,因此,会无聊到去嚼舌根,揭别人隐私的人大概也只有少数几个吧!」
「你——好,你行,你嘴巴厉害,我们到时候看看,等你大着肚子成为办公室里的趣谈时,你还能这么神闲气定吗?」
「这不劳学姊费心。」思薇冷静地回答,不给何映霞反击的机会,迅速挂了电话。
坐在办公桌前,望着对桌李君兰带着几分好奇,几许关怀的眼神,她勉强压抑下一股想要落泪的酸楚和悲切,佯装无事的摊开稿纸,准备就目前股市低迷的市场情况写篇分析特稿。
直楞楞地盯着稿纸发呆,旋在半空中的笔硬是挤不出只字词组。接着,恼人的电话又响了。她苦恼地扔下笔,接起电话,心里直嘀咕,如果又是那个心胸狭窄、喜欢落井下石的何映霞,她可不会再忍气吞声了。
「财经组。」她无精打采地说。
「思薇,我是管浩风,你能来我办公室一趟吗?」
「什么事?」她听出他语气中不寻常的凝重和迟疑。
「见面再谈,好吗?」
她能说不吗?
进了管浩风的办公室,她看见管浩风难得一见的严肃面貌。他或许倨傲不羁,却甚少板起脸孔,更别谈一丝不苟得令人怯步。即使在责备部属时,他也顶多采用指桑骂槐、犀利嘲谑的态度。
如今见他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神态,思薇不禁感受到一股奇异而陌生的气氛。「想来,你是有为难的事而不知道如何启齿?」
管浩风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眼底闪过一丝类似惊奇和愧疚的神色。「你先坐下来,我的确有件棘手的事。」
思薇在他桌前的转椅上坐下,她态度反常的沈静自若。「说吧!我在新闻界四年多来,早就磨出一颗处变不惊、健壮过人的心。你放心,我不会被你的话所打倒。」
管浩风为她从容镇定的风范折服,更有份近似心疼的感觉。「思薇,你真是一个聪颖善感的女孩子,只可惜,你错生在一个现实无常的时代里。」
「你还是老实说吧!我是不是被fire了?」
「没有,只是,」他叹了口气,遗憾地续说:「上头很介意最近在办公室里的闲言闲语,特别是这种不利于你的流言,你也知道,你目前跑的路线相当热门,有很多人跃跃欲试,渴望取代你。如果传言属实,对你相当不利,」他停顿了一下,凝神盯着她。「你该不是真的怀孕了吧?」
「你不是有第一手的资料吗?」她淡淡微笑,神色间半含讽刺半带点落寞的凄迷味道。
管浩风点了根烟,表情深思难测,半晌,他低哑地说:「你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把孩子打掉,第二赶快和孩子的父亲结婚,堵住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的大嘴巴。」
「你好像漏了一条,那就是卷铺盖辞职。」
「思薇——」管浩风震惊而又不忍地注视着她微微泛白的脸。
「你以为我不知道上头所作的暗示吗?」
「事情还没严重到这种地步——」
思薇牵强地笑一笑。「我有自知之明,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夹在中间难做人,事实上,这几天我想了很久,我早做了最坏的打算。」
「思薇,」管浩风想劝服她,却又不知从何谈起。毕竟,在这种私人事件上他只是局外人,又对其中隐情毫无头绪。
「你不必劝留我,也不必觉得难过,我曾经想打掉他,但,基于母性的本能,还有太多太多感情上的牵绊,让我无法这么做。至于新闻工作虽然一向是我最钟爱的事业,但,这些年来的所见所闻也让我看尽人世间的冷暖炎凉,离开——纵有不舍,却也算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负担。」
「我懂你的意思,你常在现实和理想的夹缝中挣扎。其实,只要稍有正义感的人,谁又 何尝没有这种无可奈何的煎熬呢?身为现代的知识分子,面临着脱序的文明社会,又有几个人没有这种椎心刺骨的沈痛感呢?」管浩风语重心长的说。
「这么说,你也同意我的选择了。」
「我能挽留住你的心吗?只有希望你不会因此对新闻工作寒心,有朝一日,我乐见你重新带着锋利的笔再回到新闻工作的岗位上,为混淆、泛滥的听媒体注入一股清新纯净的洪流,让你的孩子能在澄净无染、客观详实的知性空间中成长。」
思薇听了,不禁绽放出内心深处的微笑,动容的神采荡漾在眼眸里,愈发显得晶莹清澈。「谢谢你,我也不便拖延太久,可能的话,我会在一星期之内办妥离职手续,我相信很快会有人接替我的工作,递补应该不是问题。」
「没想到,我们共事的缘分如此浅。」管浩风低低叹息,语气中含着深深的遗憾。
「天下没有恒久的缘分,在这短短的相处中,能蒙你关爱提携,我实在有说不出的——」她猛然捂住唇,弯下腰忍住晕眩、嗯心的不适感。
管浩风连忙站起来俯向她。「你还好吧!」他匆忙倒了一杯水给她。
思薇拍抚着胸口,脸色苍白如纸。「我还好——」她勉强挤出一丝虚浮的笑容。
「看来,你这个妈妈不好当,小家伙很会折腾人。」
思薇喝了一口水,想笑却无能为力。
「我看你还是回家休息算了,看你这么难过的样子,不必硬撑着上班。」
「这,不太好吧!」她踌躇着。
「听话,回家好好休息,我可不想让龚德刚怪我,说我不尽人情虐待他的得意门生。」
管浩风一副开玩笑的口吻,但眼睛的光芒却是坚持认真的。
「好吧!看在龚老师的面子上。」她站起来。
「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千万不可以,办公室的流言已经够多了,你不要再制造新的话题了。」
管浩风悠然地抬抬眉毛。「你怕什么,反正你都不干了,又有什么好顾忌的?」
思薇有点啼笑皆非。「问题是我还想做人,图个耳根清净,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他们有人猜测你是我孩子的爹。如果你再明目张胆的送我回去,我不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