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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话撕碎了薛碧如的心,让她脸上的血色尽褪,伤心不已,她还来不及从这阵痛楚中苏醒过来,端着水果站在门口的郭妈却忍不住满腔的激愤大声的冲口而出:

  “大少爷,你不该讲这种话来伤害太太的,如果她没有资格来管你,全世界的人更没有资格来管你。”

  范以农的脸色立刻刷白了,“郭妈,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浑身紧绷,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结而停止流动了。

  “郭妈,你不要多事――”薛碧如连忙含泪劝阻郭妈,她怕情绪已经够乱的范以农会承受不住这个突如其来的重击。

  忠心质朴的郭妈却缓缓地摇摇头,她老泪闪动地呜咽说:

  “你让我说,太太,我再也受不大少爷把你当成一个毫无关系,只是老爷娶来的继母看待,你对他那么关心疼惜,你们母子早该验明正身,早该相认的!?”

  郭妈的话像一阵出其不意却威力惊人的龙卷风席卷了范以农全身的感觉,接着,一抹剧痛绞进心脏,他面无血色地望着泪光莹然的薛碧如,强迫自己忍受这个令他晕眩而招架不住的冲击,沙哑而不敢置信的呢喃着:

  “为什么?为什么您要瞒着我?”

  一颗晶莹而酸楚的泪珠夺眶而出,薛碧如摇摇欲附坠地扶住墙壁,“因为――你爸爸不准我和你相认……”接着,两行清泪顺颊滚落,她强忍住想要拥住儿子抱头痛哭的冲动,在泪雨滂沱中道出她的苦衷、她的悲哀,还有她和范文辅之间的恩怨纠葛、爱恨情仇。

  范以农的脸完全扭曲了,他眼中也闪着丝丝闪耀的泪光,“所以,你才会在夜深人静、四下无人的时候偷偷溜进我的房间悄悄替我盖被!?”

  “你知道?你――竟然都知道?”薛碧如心酸地含着泪水望着他。

  范以农扭着唇角苦笑了,他笑得既辛酸又悲恸,“是,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我不敢张开眼睛惊动你,我只敢偷偷把这份感激和温馨放在心底珍藏,我现在终于知道,原来我和以升一样都可以理直气壮拥有你的关心,这就是为什么我生病时你会衣不解带守在我病榻边的原因,而我――”他悲哀而嘲讽地停顿了一下,“我竟然喊了你将近三十年的‘薛阿姨’,天啊!我这一生到底是活在怎样荒谬而扭曲可笑的故事里!?”他倏然发出一阵凄厉而讽刺的狂笑,笑得凄凉而浑身震颤。

  薛碧如如遭重挫的俯身靠近他,“孩子,是妈对不起你,我实在是个失职又悲哀无能的母亲……”她难以自禁红着眼眶,慢慢伸出颤抖的手,轻轻而心痛的抚摸着范以农那头浓密的头发。

  范以农浑身掠过一阵抽搐,热泪狼狈地涌现在他那双干涩酸痛而憔悴的眼眶里,他颈部的肌肉紧绷着,竭力克制那股几近溃决的情绪。

  薛碧如看在眼里,大大的心痛了,她深深注视着他,语意哽咽而温柔地告诉他:

  “孩子,如果你想哭,就尽情哭出来吧!我并不会因此看轻你,像你那个盲目、专制、无情的父亲一样残忍地打压你的感情,因为,我是你的母亲,我知道你心中所有的痛苦!”

  这番话彻底击溃了范以农所有的武装,热泪冲出眼眶,他崩溃地紧紧抱住薛碧如,语不成声地啜泣着:

  “妈,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他,又有多恨他――他心脏病发作、回天乏术的时候,我恨我自己,我居然有如释重负的快感――”

  薛碧如鼻端发酸,她泪眼婆娑地紧紧搂着这个令他心疼、愧疚了一辈子的儿子,“我知道,我完全知道,孩子,是妈对不住你……”

  他们紧紧拥着彼此,面颊轻轻摩挲着,好半天都不忍放手,深深浸淫在这份压抑了三十年恍然如梦的震动酸楚中,久久不能自己――

  孺慕之情慢慢冲淡了范以农心中的悲痛,但他依然紧紧偎靠着薛碧如,贪婪而贪恋地嗅闻着那份令他渴求了三十年的母性芳香和温暖的气息。

  目睹这一幕母子相认、感人肺腑的情境,郭妈悄悄擦拭泪痕,退出了这块不属于她逗留的空间。

  薛碧如怜爱地轻轻抚摸他的面颊,“孩子,不要恨你爸爸,严格说起来,他也是一个可怜而悲哀的人,他的一生只有赚钱和对功名利禄永无休止的欲望,结果又得到了什么,万般带不去,唯有‘孽’随身,对于一个从来不懂得爱是什么的人,除了悲怜同情,我们恨他又有什么用?除了增加烦恼之外?”她顿了顿,一双被泪光燃亮的眸子温存地停泊在儿子深思微皱的脸上。意味深长地柔声道:

  “孩子,该是你走出父亲的阴影,重新面对崭新的生命的时候了,挥别过去的梦魇,重新学习爱人和被爱吧!爱――这正是多难人间之所以美丽动人的可贵原因,只要你肯敞开心房付出自己,你会发觉你不但没有失去什么,而且得到的是一辈子享用不尽的宝藏,如果你想赢回珞瑶的话,你必须先学会跨出这一步。”

  “我还有机会吗?妈?失去孩子对她的打击很大,我想,她一定很恨我……”范以农忧心忡忡的说。

  “孩子,她并不恨你,她要的只是你的一颗真心,至于失去孩子的事,她或许悲痛难过,但――她不会拿这件事来惩罚你的,真正的关键完全在你身上,如果你仍然不肯从心茧中走出来,即使孩子没有失去,即使珞瑶仍在你身边,你觉得你们会真正快乐幸福吗?你忍心让上一代的悲剧继续在你和珞瑶及你们的孩子身上重演吗?”她蓦然感慨良多的叹了口气,“其实,失去孩子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在你还没有学会做一个好丈夫时,你又怎么可能成为一名符合标准的好爸爸呢?”

  范以农震动地望着用心良苦的母亲,“妈,谢谢你,原谅我这些年来,竟然狠得下心来漠视你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心。”

  “不是你的错,是――我们做大人的罪过……”薛碧如感伤地轻轻摩搓着他的头发,见儿子眼中仍残余着一抹挥散不去的乌云阴雨时,她绽出一丝痛怜的微笑,别具深意地说: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山上去了,你别再借酒浇愁了,有空的话,别忘了上迎翠山庄。中秋节快到了,该是我们一家人团圆的好日子,谁知道――也许你会在山上找到月下老人送给你的特别礼物也不一定。”

  范以农牵动嘴角,正想取笑母亲的浪漫奇想时,他的心头突然闪过一阵异样的耸动,蓦地,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赶在薛碧如前头,双眼炯炯地站在门廊上拦住她的去路。

  “妈,我送您回去。”

  薛碧如轻眨了一下眼睛,“儿子,这样做太快、也太明显了吧!”

  范以农稍稍扬起浓眉,他和母亲交换了一个神秘而会心的微笑,“会吗?我送自己的母亲回家有什么不对吗?”

  薛碧如斜睨了他一眼,轻声埋怨: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孝顺懂事啦?哼,还是老婆比较重要,而做母亲的我为了成全儿子,也不得不吃点闷亏,扮起吃力不讨好的黑脸来了。”

  但牢骚终归牢骚,她还是笑容可掬的坐上儿子的轿车,任满脸光彩,神采奕奕的范以农把车子开出绿荫遮天的坡道,慢慢驶向阳明山。

  ※  ※  ※  ※

  一进入迎翠山庄大厅,范以升便嘻皮笑脸地迎了上来,忙不迭地揶揄范以农:

  “大哥,你这‘三只脚’的速度还真是‘快’得不同凡响,居然迟到了一个月才懂得在咱们母亲的率领下按图索骥?”

  范以农盯着他,虽然他胸中盈满了做大哥对弟弟的疼爱之情,但他仍是不忘摆出做兄长的架势反唇相讥:

  “你还好意思调侃我,你把珞瑶带走,然后又自导自演地跑到我办公室演出了一出义愤填膺、兴师问罪的好戏,置我们兄弟情谊于不顾,你说,你怎么向我交代?”

  “‘胶带’?我还送你一卷‘绷带’哩!!”范以升神闲气定地撇撇唇,“我不拐弯抹角、用心良苦来上这么一手‘抽丝剥茧’、‘声东击西’的好戏,你怎会知道改头换面、良心发现,知道自己原来有多么浑球?”

  薛碧如闻言连忙瞪着他,没好气地数落着:

  “以升,对你大哥要有分寸,别讲这么刻薄损人的话!”

  范以升忙翻白眼抗议了:“妈,我要绝食抗争了,我以前就觉得您这个难为的‘后母’有些偏心了,现在可好,我跟他这么迥然不同的人竟然是同父同母的兄弟,这下我心理更不平衡了,我真的开始怀疑我是您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

  “不!你是从我们家后山的石头里蹦出来的!”薛碧如挑着眉说。

  “天底下有我这么出类拔萃、优秀绝世的‘石头’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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