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满桌的菜肴也冷了,更冷的是商珞瑶的心,她知道,一切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有丝毫的改变,而范以农和她又回到原来的起跑点上。
※ ※ ※ ※
范以农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望着一叠等待批阅的签呈,他却心绪不宁地静静抽着烟,试图用尼古丁来稳定自己混乱错综的思绪。
当清晨第一道阳光透过白纱窗洒落在床畔时他就醒了,然后商珞瑶那张素净而不染尘烟的甜美睡容映入眼睛,一抹揉合了酸楚的柔情紧紧抓住了他,让他情不自禁俯下头轻轻吻了她那略微蓬乱却倍增女性妩媚的发梢一下,当她睡意盎然轻吟了一下,柔若无骨的身躯向他怀里缩近时,一股炽热而骚动的生理欲望便汹涌地在体内焚烧起来。
接着,脆弱和恐惧的感觉尖锐地刺入他的心脏,他像个被毒蛇咬到的战士一般,马上竖起防备的盾牌,他轻轻替她翻身,冲进浴室里拼命用冷水洗脸,仿佛要藉此摆脱那股令他畏缩、陌生而六神无主的感情冲击——
当他梳洗着装完毕,他在她的梳妆台上留下副他买了好一阵子却迟迟不敢拿出来赠送给她的珍珠镶钻耳环。
然后,他像逃避什么似地不敢再多看她那纯洁无邪、却无比诱人的睡颜一眼,迅速离开了主卧房。
临出门前他又像想要弥补什么似的,特地开车到花市买了一束缤纷绽放的玫瑰花插在他从法国带回来的水晶玻璃花瓶里。
然后,他又故态复萌地恢复了自结婚以来养成的早出晚归的作息习惯,不敢再面对他那个搅得他魂不守舍、方寸大乱的新婚妻子。
这种情景一直持续了半个多月,这天下午,当他主持完财务审核会议,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时,他桌上的专线电话就响了,打电话给他的竟是他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新婚妻子商珞瑶。
听到她婉转柔美的女性嗓音在彼端响起时,他的心脏竟不争气的加速跳动,而脉搏也跟着蠢动起来。
想到这竟是那夜耳鬓厮磨、激情缠绵之后他们的第一次交谈,一抹干涩、萧索和歉疚的感觉,尖锐地扫过心头。他原本冷漠平淡的声音竟不由自主地跟着温柔起来。
“薛阿姨要郭妈来我们家帮忙?说是送我们的结婚礼物?”
“是,我拗不过她的好意,希望你不会怪我多事。”
“多事?你是我们家的女主人不是吗?”
商珞瑶沉默了好一会,然后她开口了,声音里有着令人心疼的惆怅和凄楚,“这么说,你没有意见了?”
“我为什么要有意见?有郭妈的帮忙,你不是可以更轻松舒服吗?”
是啊!商珞瑶在电话那端百味杂陈地苦笑了一下。更轻松,却也更寂寞孤独。但她只是发出了声轻笑,“是啊!有能干、经验老道的郭妈帮忙,我的确是命好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对了,以农,有件事我想跟你报告一下,下星期三晚上我们台大企管系毕业的同学召开同学会,我的好朋友柯雅恩是召集人,我想去参加,希望你不会有意见。反正——你又不回家吃晚饭……”
想到范以升曾经给他的警告,想到曾经有那么多的男人追求过她,一抹酸溜溜的醋意以及恐慌,便揪紧了他那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卑,这些悸动的情绪让他不假思索地投出激烈反对的一票,“不行,我不准你去参加。”
商珞瑶显然是吓了一跳,“为什么?我只是去参加同学会,跟老同学叙叙旧而已。”
“因为我星期三晚上要回家吃晚饭。”他霸道而固执得完全不近情理,他不是没有意识到,但在嫉妒和万分的恐慌冲击下,他实在顾不了那么多。
“这——你不能改天再回家吃晚饭吗?”商珞瑶期期艾艾的说。
这番对白如果是换成电影的对话或者是别人身上,范以农或许会情不自禁露出会心的微笑。
他的老婆‘居然’跟他商量,请他改期再回家吃晚饭。
噢!这种令人哭笑不得又耐人寻味的对白只有可爱矜持的商珞瑶才说得出口。
但此刻的他只想尽全力阻止他温柔美丽的小妻子去参加可能有一大堆不死心的男同学也会参加的同学会。
只要一想到可能会有别的男性爱慕地望着她流口水时,他的不安就迅速扩散成一种令他不惜蛮横也要阻挠到底的力量,于是,他语气跟着强硬起来,“你为什么那么渴望想去参加同学会?难道,你想去会晤你的旧情人,还是你迫不及待想让你的同学知道你嫁了一个瘸了一条腿的丈夫?”
这句他每每使用出来便让商珞瑶心如刀绞的致命武器,果然让她疲惫得竖起白旗,不想再做无力的挣扎。
挂了电话,她那心灰意冷的语气仍令范以农坐立难安,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的自私和残忍。
天!他该如何处理这种夹在自卑和骄傲、想爱又不敢放胆去爱的困境,如何泰然面对真实的自我?还有那位令他辗转反侧、纠葛难安的小妻子呢?
就在他不知如何打理这个困扰他许久的感情难题之际,他听到办公室大门口响起了几声轻细的叩门声。
“请进”他迅速恢复了一贯冷静而自制的态度,他可不想在自己部属面前失去了做老板应有的威严和架势。
办公室的门扉被推开了,当丁琼妮那张明艳柔媚的脸庞映入眼帘时,范以农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并本能地抬起自己的肩膀维持戒备状态。
他冰冷生硬的反应完全在丁琼妮的预料之中,但她完全不在意,因为,她充满自信地告诉自己,淡漠抗拒虽然是一种不欢迎的负面反应,但也往往意味着对方仍然十分在意她,所以,耿耿于怀而不能淡忘她所带给他的伤害和打击。
就是这层体认让丁琼妮有恃无恐,继续露出她一贯成熟妩媚的笑容,“我知道你并不想见到我。”她从容优雅地走近他的办公桌侧,并支着腰身俯向他。
“嗯,你怎么还敢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我以为警卫还有柜台小姐并不会让你进来。”
“是不会,但你忘了我有你给我的电脑刷卡,我是从你的专用电梯直接上来的。”丁琼妮笑容可掬的说,一双媚到极点的丹凤眼直勾勾地停驻在范以农紧绷的脸上。
面对这位智慧和美貌兼俱的前任未婚妻,范以农一时心情复杂得分不清自己此刻的情绪。
但他知道自己从来不曾深爱过她,他是曾经心动过,也很欣赏她精明能干的生意手腕,更愿意付出他的真心来对待她,只是,她从来不像商珞瑶那般令他柔肠百转,有着招架不住的恐惧和晕眩感。
这层崭新的体悟令他心悸和无助,一股更深刻的刺痛戳进心头。
为了掩饰万马奔腾的情绪,他的脸立刻沉下,冰冷冷地盯着正运用她女性的媚力来蛊惑他的丁琼妮说:
“你当初应该把那张卡连同订婚钻戒一块退还给我的。”
“以农,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但我那样做,纯粹是因为我——我被你的车祸给吓坏了——”
“是吗?吓到第二天连忙教小唐拿订婚戒指来退婚?不到一个星期就和香港餐饮界大亨刘德坤打成一片?!”
“这——”丁琼妮抿抿唇,强迫自己挤出一朵灿烂迷人的笑靥来面对范以农淡漠讥讽的脸色,“他追求我很久了,我都没有理他,跟你分手后,我的心情很紊乱、沮丧,他就趁虚而入来安慰我,我一时感动就接受他的感情了,不过,我们现在已经分手了。”
范以农面无表情地微抬了一下眉毛,“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是希望我跟刘德坤说声恭喜,还是,安慰你那颗依旧‘紊乱、沮丧’的心?”
丁琼妮不安地拢拢她额前一绺发丝,笑容差点僵在脸上,“以农,你别讽刺我嘛!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今天也不敢奢望你会原谅我,对我尽释前嫌,只是,我听说你结婚了,我很惊讶,忍不住满腔的关心,就大着胆子来找你,向你致上我的祝福。”
范以农不置可否地抿抿唇,目光依然是深奥难懂的,“哦?现在你已经送上你的祝福了,而我很忙,你也看到我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了,是不是你能——”
他不必多说什么,丁琼妮立刻红着脸站直了身子,要沉得住气,她在心底小声提醒自己,脸上又立刻浮现一朵明媚而善解人意的笑容,“哦,当然,你忙你的,我马上离开,不会打扰你办公的。”她走了两步,又佯装一脸关切地回首问道:
“以农,你的婚姻幸福吗?”
“当然。”范以农铿锵有力地说,他似笑非笑地瞅着一脸凝思的丁琼妮反问,“你很失望,是吗?”
丁琼妮立刻收拾起脸上的迷惘,“不,我很替你感到高兴,真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希望你能过的幸福美满,只是——”她装出一副为难犹豫的神态,“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不声不响地公证结婚呢?除非,我猜测得不错的话,你应该并不爱你的太太,你是跟我赌气才娶她的对不对?要不然,你会像当初宠爱我一般,给她一个最神圣、最风光的婚礼,把她骄傲地呈现在亲友的祝福和赞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