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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是想和她做做精神上的朋友而已,而且是在他可以给予、忍受的范围里。

  他不停地重复告诉自己。

  但当这天傍晚,他和商珞瑶坐在延吉街那家他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餐厅“紫醉餐坊”里,静静地享受着一份幽柔若梦般,充满异样情怀的晚餐时,他竟在没有防卫的情况下说出他的脚是因为车祸事故造成的。

  “车祸?是你开车和别人相撞吗?”

  范以农拿着刀叉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他掩饰似地垂下头轻轻咀嚼一口香软滑腻的牛排,“不是,是——别人开车撞到我的。”

  不知怎地,商珞瑶的胸口倏地掠过一阵揉合了不安和恐惧的刺痛,“是怎么发生的?”她没有清楚自己的声音是何等颤抖。

  范以升抬起头,目光炯炯紧盯着她,“你为什么这么关切这件事?”

  “我并不是关切这件事,而是——”她垂下眼,发觉有一股莫名悸动的柔情在胸口燃烧,烧炙得脸孔微微发烫了,“而是——关心你这个人。”

  范以农如遭电击似地变了脸色,“珞瑶!你——”在这柔肠百转、波涛汹涌的时候,他迅速抓起酒杯狠狠灌了下去,试图利用酒精唤醒自己的理智。

  目睹他那阴骘而挣扎的表情,商珞瑶有份自作多情的难堪和悲哀。

  就在她咬着唇自怜自哀、感伤万分的时候,范以农突然开口了,语气嗄哑而生硬:

  “别把你的同情心放错地方,珞瑶——”他在商珞瑶欲言又止,没来得及做任何澄释之前,挥手制止了她,“别做任何无谓的解释,你不是想知道我这瘸了脚的车祸事件的来龙去脉吗?我现在就满足你的好奇心吧!”他眼光犀利,嘴角挂着一抹残酷而扭曲的笑容。

  一股难以诠释的恐慌紧紧抓住了商珞瑶,她有个很奇异的感觉,仿佛有什么恐怖而令人胆战的事即将发生了。她尚不及细细分析这些莫名其妙的感觉时,范以农低沉浑厚的声音已经灌入耳畔。

  “前年,大约是十一月中旬星期三的晚上十点钟左右吧!你一定觉得非常奇怪,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因为还有两个月我就准备跟我的未婚妻丁琼妮步入结婚礼堂,至于——我那个艳冠群芳的未婚妻想必你也知道她的,毕竟,像她这样色艺双全的美容专家,台湾还找不到几个。”

  他见商珞瑶咬着唇没有讲话,只是用一对充满诗意朦胧的大眼睛凝注着他,他不自然地躲开那双令他心颤痛怜的灵魂之窗,清了清喉咙,沙哑地开口又说:

  “那时候我是个事业有成,又拥有一位能干美丽未婚妻的幸运男人,那天晚上,我在我的好朋友,也就是业务部经理唐越霖的陪同下,去和平东路一家珠宝店选购一串珍珠项链。准备赠送给我那个钟爱珠宝首饰的未婚妻做为生日的惊喜。选好了珠宝,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我和唐越霖正准备越过马路,到对门取车,就在卧龙街的交叉口被一辆急速而来的轿车撞上了——”他稍稍激动地顿了顿,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紧得连指关节都泛白了。他说得好入神,完全没有留意到商珞瑶苍白如纸的脸色。

  “如果,那个毁了我一生的肇事者并没有停下来察看我的伤势,他只是快如闪电地消失在雷雨交织的夜色里,而我——拜他所赐,鲜血汩汩地倒在雨地里,如果不是身边有小唐,在那个打狗都不出门的雨夜里,我死在那里大概也没人知道——我被小唐送进了医院里,经过长达十三个小时的紧急救治,我才从失血过多的昏厥中苏醒过来,可是,我却因为伤到大腿神经,永远——要做个与拐杖为伍的残废——”讲到这,他的脸孔倏然扭曲了。

  商珞瑶用力咬着下唇,觉得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全部冻结了。天晓得,她是用了多少的力量去控制即将冲口而出的啜泣声,酸楚而悲怆的热泪梗住了她的喉头,她呆愣而面无血色的坐在那里,思绪飘浮而浑噩,仿佛是个空洞而没有生命力的破碎娃娃。

  是的,她觉得她整个心都被这个震人心肺的谜底掏得空空的,只剩下一份无语问苍天的悲哀和嘲笑!

  老天爷!你怎么跟我开这么残忍而可怕的一则玩笑!!她在心底发出一声痛楚、欲哭、无奈的呐喊!

  范以农并没有意识到她那异样、反常的沉默和苍白,他整个灵魂犹淫浸在当初的梦魇里!他凄烈地又灌了自己一杯烈酒,任火辣辣的液体烧灼着他那翻腾起伏的心,然后,他咬紧牙龈,一字一句地慢声告诉她另一则残酷无情的打击,“而我那位标榜完美的未婚妻,在医生宣布我是个要拿着手杖走路的跛子后,就毫不客气,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的打人帮她退还给我那只我送她的订婚钻戒,给躺在医院里的我上了一课,让我深刻领会到什么叫作现实,什么叫作人心不古?”

  说完这些惨痛而不堪回首的往事后,他艰涩地试着平复自己愤懑而激动的情绪,这才真正意识到商珞瑶古怪的反应,他深深凝视着她那泛白而泪光莹然的容颜,不解而略带感动的伸手握住她的右手,这才发觉她的小手竟是那样颤抖而冰冷,“珞瑶,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隐忍已久的泪意再也禁不住他这充满关怀的询问,她像触电似的火速抽出自己的手,然后,在范以农错愕及其他顾客侧目好奇的目光环伺下,她迅速站起来,拿起皮包,仓皇而狼狈地掩面冲了出去。

  泪,像断线的珍珠一般年簌簌地在她雪白的脸上奔流着,她一路奔跑,一直跑到一个幽暗、被路灯照得迷离昏晕的巷道内,倚着冰冷的墙砖,她疲惫虚软而心酸地拼命咬着自己的嘴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歇止所有戳进心坎的痛苦——

  泪,象一条涓涓细流的小溪滑落下来,她知道,她所有的梦想,包括事业和那份若有似无、正待萌芽的情梦都在这一刻完全粉碎了,她泪眼模糊地昂首望着无言凝视着她的哀伤的苍穹,仿佛同时听到梦碎和心碎的声音。

  ※ ※ ※ ※

  第二天一早当范以农抱着满腹疑团跨进他的办公室,发现商珞瑶并没有来上班,也没有打电话请假交代行踪时,愠怒和不敢置信立刻取代了原先的担忧和困惑。

  但是,他马上抛开所有困扰他的情绪,强迫自己投入繁琐冗长的会议、批阅、审核等等接踵而来的工作中。

  他告诉自己,他根本不在乎,他完全无动于衷。但很明显地,他的情绪已经反应到他不耐烦而冷峻的态度上。凡是被他召见的一级主管都有那种被找麻烦、如坐针毡的感觉。

  第二天,当他发现他的特别助理仍是芳踪杳然时,他竟然脸色阴沉地坐在他的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找出一包被他冷冻许久的烟盒,靠在长背椅内吞云吐雾起来了。

  当唐越霖拿着一叠厚厚的签呈走进来,看到这令人困愕的一幕时,他目瞪口呆了整整一分钟,随即笑嘻嘻地打趣,“我以为你是董氏基金的忠实会员,怎么?是孙叔叔不小心得罪了你?还是咱们的特别助理她家是开烟厂的?所以——”

  “你给我闭嘴!”范以农即刻沉下脸厉喝着,他递给唐越霖一个危险十足的警告眼神,“如果你不想被降调到清洁组去打扫厕所的话,你最好牢牢看住你那张自作聪明的嘴巴!”

  “扫厕所?你教我这个业务经理、堂堂的股东去扫厕所?”唐越霖给他一副SO WHAT的表情,“好啊!如果你愿意付给我相同的薪水,我也不反对做个大材小用的清洁人员。”

  他见范以农绷着脸不讲话,立即坐在他的办公桌侧的活动转椅内,“干嘛?你何必跟那种不懂事又不识好歹的年轻女孩计较生闷气呢?大不了你下道谕令摘了她特别助理的乌纱帽嘛!”

  范以农恶狠狠地紧瞪着他,“你再这么饶舌聒噪的话,第二个被摘乌纱帽的人就是你!”“哦?好,我闭嘴,免得因为太过诚实而落个五马分尸的下场。”接着,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我早就习惯你的威胁了。从做你的同学到做你的部下,我哪一天不活在你威胁恐吓的阴影下?”他看范以农下颚紧绷,脸色阴睛不定,一副随时准备把他从窗口扔出去的神色,他马上识相地站起来,“好吧!我出去,我出去,拜托你别用这种近于凌迟的目光瞪着我,我晚上可会作噩梦的。”

  他在离开前,又突然不怕死地扔下一句,“以农,其实你还是很在乎她的,对不对?”

  然后,他在范以农大发雷霆之前,赶忙掌握死里逃生的机会拔脚溜回他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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