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未经通报,办公室的大门被粗鲁地打开了,范以农迷起眼,微微不悦地盯着他那个作风一向率、玩事不恭的老弟范以升大刺刺地走了进来。
他笑吟吟地和翟秀瑜打招呼,对于他的粗率和贸然打扰显然没半点内疚和歉意的反应。
范以农淡淡地挥手示意翟秀瑜退下,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范以升把那具昂贵的法式长沙发当成躺椅使用,并毫不客气地把他那不安分的长腿搁在白色花纹的大理石茶几上。
“你总算还知道回来?没被当局以嫖客的名义拘捕?“他冷冷地开口道。
对于他的讥刺,范以升神闲气定地将双手枕在脑后,“我这个人一向懂得狡兔三窟、见好就收的原则,虽然,我对白净标致的大陆妹仍然没有免疫能力,但我可没忘记我是站在谁的地盘上,更没忘了自己的工作。”
“工作?哼,你还敢大言不惭,我叫你去新疆、外蒙古搞外景拍摄,你却给我整整拖延了两个月,你到底是去工作还是去观光游荡的?”
范以升掀掀嘴唇,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的作风,我一向是工作不忘休闲,休闲不忘娱乐的人,你不能因为自己是个事业至上的工作狂,就要求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再说,在外蒙古那个鸟不生蛋、偏僻又通讯不便的地方,我能熬到拍摄工作顺利完成已经是谢天谢地,难能可贵了,你不犒赏安慰我这个劳苦功大的功臣也就算了,何必摆出一副吹毛求疵的老板嘴脸来教训人呢?”
范以农似笑非笑地冷哼道:
“这么说来,你的延误进度和怠慢的工作态度,都是师出有名的!!我是不是应该请董事会颁发个奖牌给你?”
“颁个奖牌就太严重了,反正,我连金鼎奖都不怎么放在眼里,你不如省下那个材料费,要不然——“他笑嘻嘻地咧嘴说,”换个实际一点的方式,譬如颁给我一笔不无小补的奖金啦!”
“奖金?”范以农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哼,你的索价这么高,公司肯给你两百万的酬劳已经是破天荒的纪录,你还敢乱索额外的价码,要不是念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就凭你漫不经心的工作态度,我连剩下的一百万都给你扣下来。”
“干嘛!又搬出你那一百零一套的演讲辞令了?哥,不是我这个做弟弟的不懂得敬老尊贤,而是,你实在严肃、硬邦邦的离谱,你知道吗?你愈来愈像我们那个不苟言笑、不知道幽默为何物的老爸了。”
这句话像一把无情而来热汹汹的利刃般戳进了范以农的胸膛,他白着脸,目光森冷地刺向好像也察觉到自己失言的范以升,一字一句地寒声说:
“ 爸已经去世整整一年了,你不以为拿他来例子是一种不敬而冒犯的行为?”
范以升眼睛闪烁了一下,“你不觉得这个例子举例得十分微妙而传神吗?毕竟――”他干涩地扯嘴唇,“你是他费心栽培教育的接棒人,不像我――是个早被放弃、遗忘的儿子。”
“以升,你――”范以农震动地轻喊了一声。
范以升抬手制止他“你别误会我有任何不平衡、或嫉妒你的地方,如果有憎恨和猜忌,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从我亲眼目睹他加诸你身上一切严格的要求之后,我的心结就不解而开了。老实说,我不嫉妒你,相反的,我很庆幸自己没有赶在你前面投胎出世,所以――”他定定瞅着范以农深沉莫测的脸孔,感触万千的说,“你尽管去发扬我们的家庭企业,而我呢?我去玩我的照相机、摄影机,咱们各在其们,谁也不必怨谁,谁也不必干涉谁!”
范以农的目光像一湖迷潆而深不可测的海水,泛着点点幽冷的波光。他沉默了好久,才艰涩而粗嘎的开口道:
“以升,你知道吗?如果有选择的机会,我宁愿跟你易位。”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很珍惜自己这份千金难换的幸运。”他淡淡地点点头,洞悉地研读着范以农那埋藏在冷漠倨傲面具下的无奈和痛楚。
范以农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你去会计部支领酬劳吧!改天我会抽空请你吃顿饭,让你更珍视自己所拥有的自由和幸运的。”
范以升满不在乎的耸耸肩,“我是无所谓啦!可是――我出门前,我妈已经对我三令五申,请你今晚务必一定要回家吃晚饭,她说,你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上山去看她了。”
范以农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你回去跟薛阿姨说,我最近很忙,恐怕抽不出空来,你――”
“你得了吧!你已经整整一年半没有出席任何应酬和社交场合了,你要搪塞推诿,拜托你想个说服力高一点的藉口,别抓我去当炮灰。她是你那个好说话的薛阿姨,可不是我那个可以哄骗,敷衍了事的精明老妈。”
范以农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他难得一见的微笑,“你不是‘哄骗’女人最有办法的吗?怎么?你的甜言蜜语在薛阿姨面前就失灵了吗?”
“拜托!她是我妈,又不是外头那些喜欢听花言巧语的笨女人,所谓知子莫若母,我那一套还没亮出来,她就没耐性提早掀了底牌。拜托,我可是服了她老太太那一串软硬兼施的长篇大论,虽然,碰上别的这样‘健谈’的女人,我一向有我的特效药,但她是我妈,我总不能没大没小,冒犯自己的母亲吧!”
“老太太?薛阿姨也不过五十二岁而已,她那么高贵优雅,跟你站在一起就像姐弟一样,你居然把她形容得这么不堪?”范以农戏谑的说。
“再美又怎样?还不是自己的母亲,又不能――”范以升发现自己扯远了话题,赶忙拉回正题,“你别跟我打迷糊仗,反正,你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一定得腾出时间来,否则,我跟你耗定了,你什么公事甭想办了。”他见范以农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急忙使出撒手锏,“哥,你可以铁石心肠,陷我于不义,但我妈对你怎样,你可是心知肚明,她疼你的程度可是不亚于我这个亲生儿子。你忘了,当你住院的时候,是谁不眠不休,衣不解带地守在医院照顾你?”
范以农脸部的肌肉跳动了一下,他紧紧握住手中的拐杖,紧得连指关节都泛白了,挣扎了好一会,他才缓缓舒口气叹道,“好,你赢了,我晚上回迎翠山庄,你现在已经圆满完成任务,可以打道回府,别干扰我办公了吗?”
范以升霍地从沙发椅上弹跳起来,慢条斯理地对板着一张臭脸的范以农说,“行,我马上离开你这个空气沉闷可以杀死所有动物的办公室,你以为我喜欢跟你这个阴阳怪气,老爱摆张臭脸的老哥在一块吗?我又不是有自虐症,跟只不解风情的水牛在一块也比你有趣多了,再说――”他很聪明地在范以农怒气腾腾的目光扫射下及时封住嘴巴。他拉开门把,临走前仍不忘扔下一句揶揄十足的话,“老哥,你有空还是别忘了到郊外散散步,做做运动,你知道吗?你快跟咱们陈列在纪念堂的铜像差不多一样‘逼真’而令人肃然起敬啦!”
范以农居然没有发怒,他在范以升关门前奉送一句冷冰冰的警告,“很好,我很高兴你仍然跟以前一样喜欢卖弄你那张不长进的舌头,如果你不怕先成为咱们范家第一位活生生的木乃伊的话,我很欢迎你继续留下来卖弄口舌!”
范以升果然很懂得进退之道,他在范以农充满危险意味的目光穿透下,即刻发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的工夫。
在六楼回廊上,他对抱着一叠卷宗,显然急着进总裁办公室向他老哥报告公事的唐越霖眨眨眼,“保重,小唐,他的脸色很象――呃――台风来临前的天空,小心被他的余威扫到。”
“谢谢,想必这都是阁下的杰作,我不会忘记和你老哥保持安全的距离,如果不幸招架不住的话,我会求他手下留情,别忘了留个全尸!”
范以升眼底闪过一丝难隐的笑意,他装模作样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很想留下来陪你,表现我患难与共的侠义精神,但是”他扬扬浓眉,“你是知道的,我通常只有适得其反,火上加油的扩散效果,所以,抱歉啦!小唐,劳烦你单枪匹马去灭火啦!当然,如果你不幸阵亡的话,我不会忘记赶回来替你收尸的。”
唐越霖啼笑皆非地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谢了,你还真是――他XX的够朋友!”
范以升拱拱手摆出一副江湖儿女的架势,“谢谢你的褒扬,咱们就在此分道扬镳,希望――后会还有期。”
“会的,如果我不幸挂了,一定不会忘记托梦给你这个讲义气的‘好朋友’!”他在进入总裁室之前,对着进入电梯的范以升慢条斯理地提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