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是他们八成是坏事做多了,撞了邪!”翠红煞有介事的接口道:“据说,他们在咱们这逞凶斗狠,要玩威风,打道回府之后,个个都像发了癫,得了失心疯的人一般,一会哭,一会笑,神智不清地闹了几天之后,才虚软无力的回过神,并赶紧差人来我们这赔罪致歉呢!”
胡嬷嬷的表情更加错愕了,“真的假的?瞧你说得又悬疑又诡异,害我愈听愈玄,愈听愈迷糊!”
“你甭费神了,管它是怎么一回事?反正,于我们有益无害,我们何不落落大方欣然接受呢?”翠红一脸娇悄的笑道。
“接受?接受什么啊!”胡嬷嬷目光犀利地白了她一眼,笑骂道:“你这丫头就爱钱,见人家捧著白花花的银票上门,你就心痒难耐了?”
“哎呀!嬷嬷,”翠红半带娇嗔,半带矫情地挽著胡嬷嬷的胳臂,“不拿白不拿,人家爱摆阔,克大佬,你就甭惺惺作态了嘛,你拿整数,我吃零头,咱们皆大欢喜,不是挺好的么?”
胡嬷嬷摇摇头,半真半假地轻拧了她一下,“你啊!财迷心窍,所以,急著拉我下楼,帮你留住财神爷,免得朱总管故作清高,断了你的财路,让你夜里难眠,心如刀割啊!”
翠红老大不依地獗起了小嘴,“嬷嬷,你取笑我啦!我这是为你挣钱,用心良苦呢!”
胡嬷嬷卷起珠帘,和翠红且行且语地笑道:
“是啊,是啊!多谢你的用心良苦,要是咱们迎翠楼的姑娘都像你这般精,嬷嬷我还有啥搞头,不如早点关门大吉!”
“哎呀!嬷嬷,你误解我了,其实……”翠红扯著胡嬷嬷的衣袖,又娇又媚地耍起赖来,很快地,两人便在你来我往的舌战中,离开了彭襄妤的绣楼“媚香阁”。
☆ ☆ ☆
胡嬷嬷和翠红离开之后,巧儿见彭襄妤黛眉轻颦,一副若有所思,惆怅难欢的模样,她也不敢多言,便托著茶盘,轻手轻脚地卷帘下楼,留下静谧清宁的雅室,议彭襄妤有独自咀嚼和凝思的空间。
而彭襄妤满怀落寞地端坐在琴台前,突然有一种想要操琴狂歌的冲动,于是,她低垂粉颈,深吸了一口气,调弦拨琴,弹起了《昭君怨》。
幽幽琴声有如山林深处淌出了一条清溪,弯弯曲曲,汨汨而流。水色清冽,水势迂回,透映著千般愁苦思念,万般凄楚缠绵。
丝丝缕缕的凄切幽怨之情,尽付于抚琴吟唱的律动中。
弹著,唱著,她感伤于自己那飘零的身世,感伤于她和吹箫公子那份妾身未明的情丝纠葛,如泣如诉的幽怀,如慕如怨的情衷,在婉转哀沉的琴韵中,表露无遗。
一曲弹罢,她已泪眼迷蒙,满心酸楚,整个灵魂都笼罩在一片萧索凄迷的忧伤中,久久不能平复,不能自己……
蓦地,一阵清越而略感凄凉的箫声,远远传来,音细而清,宛如鹤唳九霄,黄莺悲呜。
彭襄妤心头一震,凝神细听,知道他吹奏的是李白的长相思所谱成的曲子。
情不自禁地,她泪盈于睫,神情飘忽地跟著箫声轻轻吟唱著:
“长相思,在长安;路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蕈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
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绿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
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一曲终了,余音缭绕,彭襄妤却早听得凝神萦怀,悲喜交织,柔肠百转。
她细细咀嚼著曲辞中“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这二句词的涵意,不觉思潮迭起,芳心如麻。
长相思,摧心肝!对于咫尺天涯,有情还似无情的吹箫郎,患得患失的彭襄妤,深陷于一份剪不断、理还乱的矛盾情境中。
☆ ☆ ☆
不知真是菩萨显灵,抑或是真有那位不知名的贵客暗中相助,总之,迎翠楼又恢复了昔日丝竹纷陈,笙歌袅袅,情影翩翮,宾主尽欢的局面。
胡嬷嬷更是乐得一扫过去几日的阴霾,镇日春风满面,笑语如珠,眼睛都变成了二条线。
少了那些粗鲁蛮横,斯文扫地的恶客,迎翠楼内尽是一片杯光交错,打情骂俏的声浪。
自信霉运已过,秽气殆尽的胡嬷嬷,才喜笑颜开地招呼完一位刚上门的热客,不料,又碰上了一位素昧平生、稀奇古怪的客倌。
这位体型小巧清瘦,身著淡绿香锦袍的少年书生,一入门,便单刀直人地点名要见花魁彭襄妤,胡嬷嬷没辄,只好公事公办,要巧儿拿出彭襄妤事先出好的对子,让他试试。
那名生得眉清目秀、又带点慧黠之气的少年书生接过绢纸,摇头晃脑了好一会,方才提笔挥毫,从容对答。
巧儿接过绢纸,摊开一看,顿时变了脸色,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在作答的空白处,画上一只小鸟,一只展开翅膀,灵动活泼的麻雀。
她没好气的睁大了一双杏眼,“这位公子,你是存心找碴?还是寻咱们开心的?就算你胸无点墨,目不识丁,答不上对子,也不必这般恶作剧地戏耍人啊!”
少年书生闻言,轻摇折扇,嘻嘻一笑,“这位姊姊别气恼,小生绝无戏弄你们的意思,劳烦你把绢纸交给彭姑娘过目,我想……”他胸有成竹的扬扬眉,“她会见我的!”
巧儿耸耸鼻子,冷笑了一声,“你甭做春秋大梦了,我们小姐要会的是才高八斗,胸罗万卷书的俊秀人物,你这点斤两,想上媚香阁,不啻是野人献曝,自取其辱!”
少年书生听了,不但不以为忤,反倒眯起眼,对疾言厉色的巧儿摆出了风流小生的嘴脸。“这位姊姊的嘴真利,你骂人的模样煞是好看,宛如一朵带刺的野玫瑰,又悄又泼辣,啧啧啧,直看得小生我心跳加雷,口水直流啊!”说著,还故作馋涎地将手中的折扇一合,轻浮地撩了巧儿的下巴一下。
巧儿满怀羞恼地涨红了脸,她怒不可遏的瞪著贫嘴薄舌,笑容狡黠的少年书生。“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出言不逊,行止不端地吃我豆腐!”
少年书生嘻皮笑脸地再度挥挥折扇,“姊姊若怕我吃豆腐,就不要再刻意刁难,赶紧拿著绢纸交差,否则……”他一脸精怪地撇撇嘴,“我见不到襄妤姑娘,心中气恼,只好退而求其次,让你李代桃僵,陪我温存旖旎,共度春宵了。”
“你……好无耻!”巧儿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不由咬牙切齿地连连顿足。
少年书生却是一脸淘气,乐在其中的神态。
眼见二人僵在那,一个气得面红耳赤,杏眼圆睁;一个却是笑得满脸促狭,不胜得意,万般无奈的胡嬷嬷只好出面缓颊,忙打圆场了。
“公子,你初次光临,敞店蓬荜生辉,只是,这襄妤姑娘非比寻常的勾栏女子,她有自己的接客规矩,你对不上对子,我们也爱莫能助,还请你大人大量,莫与咱们为难!”
少年书生眨眨眼,老神在在地扬嘴一笑,“嬷嬷不用紧张,小生不是那种死缠活赖的霸王客,你尽管把绢纸交予襄妤姑娘阅览,要不要见我,由她决定,小生不做二话!”
“我们小姐会见你这无赖才怪!”巧儿怒气难消地咬牙骂道,一张清丽可人的悄颜绷得死紧。
胡嬷嬷暗暗使了个眼色,“巧儿,你就破例一回,把绢只拿给襄妤看,若是不行,料想这位公子是明理人,不会故意找碴生事的!”
巧儿心不甘情不愿地依言行事,临走前,仍不忘赏了那个笑谑不绝,面带轻佻的贼书生一记狠辣辣的大白眼!
上了媚香阁,她还不忘鼓著腮帮子,喋喋不休地大告其状,本以为彭襄妤会和她同仇敌忾,让那个轻薄可恶又没啥内涵的臭书生吃上一记闭门羹,谁晓得,彭襄妤看了那张绢纸,先是一愣,随即双眼一亮,露出了惊喜莫名的笑容,甚至还迫不及待地吩咐她:
“巧儿,你赶快下去请那位公子上来,”她见巧儿噘著小嘴,一副老大不甘的模样,不由加重了语气,“快去,不准对人家无礼!”
“小姐,像这种俗不可耐的跳梁小丑,你见他做啥?只怕是污了你的眼,还是……”巧儿咬著下唇,面带不豫的提出异议,“让奴婢替你打发他,省得白惹了一顿闲气!”
彭襄妤好笑的摇摇头,“巧儿,你别那么小鼻子小眼睛的,这个人活泼可爱,是我的好朋友,你尽管请他上来便是,不必多言。”
“这……”巧儿皱著眉尖,一副既迷惑又踌躇的神情。“小姐,你几时同他交上朋友了?怎么小的毫无印象?”
彭襄妤秋波微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先请他上来,等会自会明了。”
巧儿没辙,只好满头雾水地下楼,绷著一张晚娘面孔,请那个油腔滑调,笑得怪里怪气的臭书生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