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靖哥哥,原来你曾经在禹陵山道表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宫冰雁斜睨著展靖白,话说得十分轻柔,但不知怎地,就是给人一种兴师问罪的味道。
自上了媚香阁之后,展靖白总是摆出一副淡漠疏离而事不关己的神态。自始至终,都未正眼瞧过彭襄妤一眼,仿佛她是个不堪入目的庸脂俗粉。
直到宫冰雁把话题轻轻一兜,搅和到他身上,他才勉强地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彭襄妤一眼,淡淡地回应道:
“我从未到过禹陵,怎么可能出手救过彭姑娘,想是姑娘一时眼花,认错人吧!”
他的话如冷水浇头,冻结了彭襄妤满腔的柔情。她千般憧憬,万般期盼,终于等到今日的楼台相会,没想到迎接她的,却是郎心似铁的待遇,展靖白居然会全盘否认曾有的一段因缘,像个素不相识,毫无情分的陌生人!
心寒意冷,梦断神伤的地,迅速地武装起自己,在尊严和傲骨的支撑下,硬生生地对展靖白和宫冰雁挤出一丝笑容,藉以粉饰自己的痛苦。
“或许,真是我认错了人,唐突了展公子,谨以薄酒一杯,向你致歉。”说罢,她执起桌上的酒杯,便待裣衽拢袖一饮而尽时,宫冰雁已出声阻挡了她。
“彭姑娘,且慢,为了来此见你一面,小生特别备了一份薄礼。”她从绫子手中取过酒坛,撕掉封条,一时酒香扑鼻,沁人脾腑,“此乃太湖的佳酿桂花酒,不成敬意,还望姑娘笑纳!”
她笑脸盈盈地捧著酒坛,正准备为彭襄妤斟酒时,展靖白已喧宾夺主,出手如电地抢过那坛桂花酒,“如此佳酿,岂能轻易糟蹋,拿来宴请青楼女子?!”话声甫落,他仰首豪饮,咕噜噜地将那坛桂花酒喝得涓滴不剩。
然后,他搁下酒坛,无视于彭襄妤那张如斯苍白,如斯伤痛的容颜,淡漠地向宫冰雁撂下了一句:
“酒已饮尽,浮花浪蕊,我也陪你见识过了,义务已了,汝要走要留,悉听遵便,怨我不再奉陪!”话犹未了,他已健步如飞地迈开步伐,火速地卷帘而下,离开了媚香阁。
宫冰雁微愕了一下,随即也沉著脸,老大不高兴地尾随而下,一下子,所有的人都离开了。
而屈辱万分,盈盈欲泪的彭襄妤,却呆坐在那,像一尊惨白而毫无生气的石像。
巧儿默默地站在她身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婉丽清秀的小脸布满一抹说不出来的悲痛和愤慨!
可怜的小姐,可恨的展靖白!
巧儿心痛莫名地摇摇头,眼中闪烁著酸楚和不平的泪意。
☆ ☆ ☆
宫冰雁和绫子追出迎翠楼时,已不见展靖白的踪影。
她怏怏不快地和绫子策马上了丁山,一进入梦璞轩的庭园内,便看见展靖白潇洒不群地伫立在一棵月桂树下,形同无事人般,轻轻抚摸著降落在他左手背上的雪鹰。
宫冰雁见状,不由沉下了俏颜,宛如打翻了五味瓶。“靖哥哥,你欺人太甚!”
展靖白却听而不闻,轻轻拍动著雪鹰,悠然说道:
“追风,你回天空去吧!记得莫近女色,尤其是会下毒的女色。”
宫冰雁一听,更是怒火难消,连跺著一双锦靴。“靖哥哥,你好可恶!光会欺侮我!”
展靖白仍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沉静神样,“我怎么欺侮你了?”
“你忘恩负义,绝情薄幸!”宫冰雁悻悻然地数落道。
展靖白一脸无辜地轩轩剑眉,“我哪里招惹你了?你要按这么大的罪名?”
“我父亲待你恩重如山,情同父子,你却离家整整半年,未曾回去请安探视,如此狠心薄情,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她无限怨恼地端了一口气,“而我,待你情深意重,你却如同草芥,一再轻忽,甚至还移情别恋,爱上青楼艳妓,这不是绝情薄幸,是什么?”
“你明知我背负著血海深仇,必须六亲不认,专心御敌,以免误了大事,又连累了义父与你,我用心良苦,你为何不能稍加体会,偏要使性子胡闹,给我乱按罪名?”展靖白平心静气地望著她说。
宫冰雁挑起了柳眉,“我有乱投罪名吗?你敢否认你迷恋江南花魁彭襄妤吗?否则,你为何要安居于丁山?又为何抢著替彭襄妤喝毒酒?”
“我移居于此,是因为买命庄的暗桩设于虎山,联系上较为方便。二来,这里风景优美,可以俯瞰整个南京城的风光,是个暂时栖身的佳境,如此安排,也犯了你的禁忌吗?”
“那你为何要替那个姓彭的艳妓喝毒酒?”宫冰雁酸溜溜的质问道,仍是一副无法释怨,耿耿于怀的模样。
展靖白眼睛闪动了一下,“那要问你为何要在酒中下毒?”
“我是为了试探你。”宫冰雁答得直截了当。
“试探什么?”展靖白明知故问。
“试探你是不是喜欢她!”宫冰雁尖锐的回应著。
展清白目光深沉地再度扬起了剑眉,“你以为我喜欢她?”
“你若不喜欢她,为何要在迎翠楼外的堤岸附近吹箫?又为何要替她挡下毒酒?”宫冰雁咄咄逼人地紧盯著他盘问道。
展靖白缓缓摇头,“听过我吹箫的人又止千万?你都要毒杀吗?”
宫冰雁神情一顿,她深吸了一口气,试著平复激动不满的情绪,“我的用意,无非是希望你能对我好一点,可是你却偏偏冷落我,连那只雪鹰得到的关注,都比我多,你教我怎能不难过?不寒心?”
“我对你哪里轻忽了?你为何总是这般小心眼,长不大呢?”展靖白语气平和中,隐含了一丝无奈。
宫冰雁却刁钻任性地昂起了下巴,“我不管,除了我,你不能喜欢任何人、任何事,否则……”
“否则,你就一再下毒,如同过往,毒死我的坐骑,我豢养的九官鸟,我收养的哑奴一般,个个魂丧九泉,死得莫名所以。”展靖白语音沉痛地接口道。
“你怪我心狠手辣吗?”宫冰雁一脸幽怨的瞅著他,“始作俑者是你,谁教你对我不够好,总是那般冷淡,那般无情?!”
展靖白紧抿著唇,闷不作声了,那神情像在忍受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江南艳妓彭襄妤?”宫冰雁紧迫逼人地追问著。
展靖白仍是一片静默,毫无反应。
“你为何不作声?”宫冰雁却更加恼火地逼近了一步。
“你要我说些什么?”展靖白懒洋洋地撇了撇唇,“我若说不喜欢,你相信吗?我若说喜欢,你受得了吗?”
“我……”宫冰雁为之一窒,随即又不死心地盘问下去,“那你为何要替她饮毒酒?你明知我只是试探你,下的毒并不重。”
“你明知我并不喜欢你牵连无辜,你又为何一再故犯?”展靖白沉著又不失犀利地反问道。
宫冰雁怀疑地哼了哼,“哼,她真是无辜的吗?”
“信不信由你!”展靖白一副悉听遵便的神态,然后,他出人意表地走到绫子身边,轻柔万分地抚了她的肩头一下,“绫子,数月未见,你出落得更清新可人了。”跟著,他半带挑衅地瞅著满脸愠怒的宫冰雁,不矜不躁地淡笑道:
“你是不是也要下毒毒死绫子呢?或者要我把追风唤回来,让你毒个过瘾?更或者,你干脆连我也一块毒死算了!”
宫冰雁神情一顿,条地红了眼圈,“你明知我舍不得伤你一丁点,你却故意说这种话来呕我,靖哥哥,你真是欺我欺得太过!”
展靖白又默不作声了。
宫冰雁吸起她的小嘴抗议了,“你又不理我了,你总是这样!你刚刚吃下的毒粉可逼出了?”
“死不了的,我已经司空见惯,久病成良医了。”展靖白淡淡地说道。
宫冰雁皱著鼻头轻哼了一声,“哼!那还不是因为我了解你,知道你就爱逞英雄,所以没敢下重药,否则,你有得瞧了。”
展靖白微微蹙起眉峰,摇头轻叹了。“你为什么总爱把自己弄成一个浑身是毒的女罗刹?整天和一些毒引、毒粉、毒物混在一块?把下毒害人,当成娱乐自己的消遣,弄得人人视你如洪水猛兽,不敢亲近?”
“这是我的防身绝活,你若是不喜欢,我可以为你割舍,只要……”宫冰雁娇俏地转转眼眸,“你肯娶我为妻,我什么都听你的。”
“大仇未报,我是不会成亲的。”展靖白定定说道。
“你又以这句话来搪塞,却不知我听了多伤心,你知不知道,为了想你,我这半年是如何捱过的?”宫冰雁霍然卷起衣袖,露出了光滑白皙的皓腕,但见雪白的肌肤上,烙印著一点又一点宛如红豆般的伤疤,教人见了怵目心惊。
“那是我想你,想到无法克制时,用香环焚烧出来的伤疤,唯有那种剧痛,才能稍灭我对你的思念之苦,这种情苦自伤的心境,你能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