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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这种动物,随时间的变化可真大啊。毕竟,已经7、8年过去了。

  施护士长拉亮日光灯,打开一排柜子,封在密封长塑料套里的导管如待嫁的女子,静静地等待在那里。我撩起一个塑料封套,是崭新的,密封的,完整的,每一根的封口处都有来自厂商的标记,清楚地表明它的使用方法和用途。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

  “满意吗?”泰雅问,“还有什么要看的?”

  “没有了。”我摇摇头。在我眼角的余光中,似乎瞥到周主任和护士长同时吁了一口气。然而当我的目光转向他们的时候,他们又变得一样的沉静、肃穆。

  第二章 故人

  为了彻底避嫌,我们没有在医院吃工作餐,而是在医院对面鳞次栉比的旅馆、饭店中找了一家小饭馆,要了几份盒饭。“我没胃口……”小瑞端坐在桌前,筷子也没动。

  “干什么!”陆凉说,“要吃大餐吗?今天反正是不行了。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吃饱了才能干活。我们还等着报告呐。”

  “你什么时候说话也学得象老胡了?”我笑着说,“他在忙什么?怎么没见他的影子?”

  “哼,”陆凉咬了一口红烧大排,“医疗纠纷这种苦差事,搞了半天什么名堂也搞不出来。医生说的话鬼才听得懂,病家又总是哭哭闹闹,说不清事理。到最后什么证据也找不到,让那帮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的老头子去胡吹一通了事。他当然是能逃则逃了。”

  “但是这次很快进入司法程序。”

  “对。因为管子断在病人身体里而且导致死亡,这种情况属于严重医疗责任事故,可以提起刑事诉讼。所以很快就轮到我们了。那些该死的马马虎虎的外科医生。”他吞下嘴里的事物,突然有点尴尬,补充道:“呃……其实,好医生还是多数。你当初当医生的时候,肯定是认认真真的一个人吧?”

  我释然一笑:“哈哈,别提啦。不过,马南嘉应该不是一个马马虎虎的人。恰恰相反,他是……”我愣了一下,不仅仅是因为很难在很短时间内总结出某人的品质,即使那个人曾经是非常的熟悉,而且是因为透过饭店油腻的玻璃窗,我看到麻醉科主任和泰雅一起走过。我喝了一口稀薄的蛋花汤,接着说:“反正,象他那个年纪的人,如果没有一点本事是不可能爬到现在的位置的。”

  “可是,这下他可完蛋了呢。”小瑞用筷子拨拉着盘子里的荷包蛋,心不在焉地说。

  有什么深潜多年的东西在心底里浮起,而且刺痛了我。

  ……这下他可完蛋了……

  “这破烂的小饭店,”陆凉说,“连电视也没有。吃饭太没劲了。朱夜,讲个鬼故事吧。”

  “什么?我?现在?为什么你觉得我象满肚子鬼故事的人?上次金医生借给我的‘女巫布莱尔’我还没来得及看。”

  “听说每个大学都有自己的鬼故事。你在医学院那么多年,没听说有什么传统的鬼故事吗?”

  小瑞插道:“只要不是很恶心的就好。”

  我苦笑了一下:“医学院的鬼故事很没劲的。”

  陆凉说:“再没劲也比只能一边看着街上的车来来往往,一边吃饭要有劲。”

  “那……好吧。我就记得多少讲多少吧。别嫌没意思或者不吓人。”

  “讲吧,讲吧,哪来那么多废话。”

  我清了清嗓子,“我读本科时,住在混合寝室里,同住的不但有其他专业,还有其他年级的人。那是我进大学没多久时听比我高两届的师兄说的。那时,他正在上局部解剖课。”

  小瑞打了个哈欠。看来尸体对他没有什么威吓力。而陆凉显出很有兴趣的样子。

  我接着说:“师兄说,我们医学院有个传统,每一届学生中,必定有一个人要自杀或者意外死亡,另外有一个人发精神病,否则这一届所有的人永远不能毕业。”

  “哈哈哈……”陆凉笑道,“怪不得人家说医生很变态。原来不变态就不能毕业。呃,没见着哪一届医学院学生不能毕业的。变态的人还真不少啊!”

  “师兄说,66届人人的都很幸运,没有人失恋自杀,也没有人读书太用功变成精神分裂症。所以66届一个人也没能毕业,全部下放到农村或者边疆去当知青了。”

  “瞎说!”陆凉反驳道,“那是国家的问题,不是闹鬼的问题。”

  “当然,你也可以那么说。在文革中,自杀的知青是不少。但是本医学院的66届肄业生中,就是没有人发疯。同学们也就一直困在云南和黑龙江的农场里。一直到过了10多年,终于有一个男生因为觉得人生无望而得了抑郁症。就在几个月后,宣布恢复高考。然后,好运莫名其妙地降临,同学们一个接一个被调出了农场,拿到了文凭。到我进大学的时候,正遇上66届同学会开过没多久。虽然大家见面提起那些自杀和发疯的同学都唏嘘不已,其实也许每个人心里都在暗暗地庆幸,毕竟这些悲惨的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和鬼有什么关系?”小瑞说,“真的有人相信吗?都是读医的人啊。”

  我耸了耸肩:“有好事的人统计了从30年代以来的学生,说这个结论非常可靠,几十年来没有例外的。我那个师兄本来不相信。他也是听他们班上的人说的。可是有个人死了以后,不久又有一个同学被送进精神病院。想想也觉得挺可怕的。然后他就开始吓唬我,说我们一届不知道会落到谁头上。”

  陆凉追问:“那你们一届怎么样了呢?唔,肯定是两个都有了吧。看你毕业那么多年了。”

  我凄然一笑,慢慢地说:“不。一直到现在,我还没听说哪个同学死于非命,或者精神失常。”

  陆凉和小瑞的目光中,同时渗出寒意来。

  “哈哈哈……”陆凉先笑出来,“我说呢,医学院么,鬼就是多。来,吃饭!”

  小瑞搅着一次性塑料饭盒里的东西说:“我还是吃不下。”

  “我有点事,要先走开一步。”我说,“等会儿我会自己回803。结果么,反正小瑞去报告就行了。”

  中午时分,阳光慷慨地洒满了街道,即使本来平淡无奇的街道和楼房就着阳光的活力也有了生气,就象初涉世事的青年。在这街上走着,尘封的往事一件件在我心头浮起。上大学时,我被分配在混合寝室。开始觉得倒霉,因为那间寝室正好在走廊角上,所以特别小,上下铺满打满算只能住4个人,衣箱也没有地方放。而且同住的人都不是同班同学。靠门边的上铺睡着临床医学专业另一个班级的同学葛洛毅,还算比较近。他下铺是比我们高两届的师兄马南嘉。而我下铺的季泰雅居然是卫生管理专业的学生。马南嘉和季泰雅都是早出晚归的人。而葛洛毅半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初来乍到的时候,我很不习惯和这些人相处。

  然而命运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补偿倒霉的人。没过多久,我们4个人就发现了共同的爱好:排球。马南嘉沉稳的二传、季泰雅超强的弹跳和凶猛的扣杀、葛洛毅不声不响却稳扎稳打的接球技巧加上我的流线式发球,最终居然结成了打遍医学院无敌手的多国部队。在每学期一次的男女混合排球联赛前,努力想拉我们参队的女生会施展各种攻势。而我们也可以免于翻晒床单、钉被子之类琐碎的事情。想到这里,我苦笑着拍了拍自己未到中年却隐隐欲隆起的小腹。太久没有爽爽快快地运动一次了。

  我翻起衣领,加紧几步走进医院的边门。小门左边是污物处理处,有几个临时工模样的人在敞开屋门的平房里吃午饭,没人注意我。另一边是太平间。高高的墙上,半开的窗户积满灰尘。再往里走几步,有凌乱的平房的地方是泵站,巨大机械嗡嗡作响,仿佛恼人的背景音乐。

  我们的关系非常好,几乎情同手足。因为葛洛毅家住得离学校和医院都不远,假期里为了打工和看书方便,我和季泰雅甚至轮流住在他家里。已经在实习的马南嘉也常来和我们一起吃饭、聊天、打牌。

  然而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自从马南嘉先毕业分配到广慈医院胸外科以后,我们相聚的时间就少了。后来我们3个也各奔东西。葛洛毅也分进广慈医院。他本来功课很好,足够进外科这样光鲜体面的好科室。但是他自己选择了麻醉科。也许他觉得只需要动手做不需要和别人交谈的工作才符合他的个性。季泰雅开始在区卫生局工作,听说后来托了人借调进广慈医院医务科,但是一般情况下,即使是很好的朋友也不宜打听别人托后门的事情,所以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有他自己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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