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只手重重地拍在我肩上:“喂!你在这里探头探脑干什么!”我回头正对着瞿先生满面的怒容。“我……我随便看看……”我不知为什么这个人会这样充满了敌意。我只不过是走进了一间卫生间看看窗外而已。我可以保证这里没有什么违禁的物品,也没有异性的痕迹。
他拽着我的肩膀把我向外推,自己插身站到卫生间里:“有什么可看的。没见过厕所啊!”
“不好意思!”我说,“你是要用厕所是吧?我当然不会打扰你。我走了。”我下楼时,听到卫生间的门“砰”地关上,暗自叹了一口气。毕竟哪里都有让人不愉快的东西,这里也不例外呀。
我下到2楼时阿刚已经理好了东西,我们沿着院外上山的小路散了一会儿步,在日落时分踏着霞光往回走。突然他指着上山的路说:“看来我们有伴了。”一辆越野车沿路而上。车停在院前,一个穿休闲式短风衣的小个子跳下车,大声招呼到:“蒋教授,我们到了呀。嗨!里面有人吗?主人在吗?出来啦,客人来啦!”
我苦笑道:“是一个很吵的人呢。”
阿刚说:“会是一个有意思的人吧?给恬静的生活增加一点乐趣也好啊。”
接着,车上下来一个老人。我惊讶地说:“啊!那不是蒋建元教授吗?”
阿刚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说:“是谁呢?你认识的人吗?”
“那倒不是,”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以前读过他在《中华骨科学杂志》上的脊柱创伤和脊髓肿瘤的系列专栏,每篇都附有他的照片,所以认了出来。”
阿刚说:“是吗?很有来头嘛。现在是什么医院的呢?”
“已经退休了,在做《中国医学论坛报》的编辑,好象还是负责神经外科或者骨科什么的专版。清闲的工作。不过油水大概也不少。”
“很厉害啊。能搞到这样的位子很不容易呢。”
“不过,”我接着说,“我以前的一个同事是他的研究生。据说老头子名气很响,但是很少开刀,只是非常会写文章,发表的论文很多,在外科医生中属于比较少见的。”
“他带出来的研究生都是象他自己那个样子吗?”
“好象是的……呵呵,我那个同事刚来我们医院的时候没少受打击呢。”
“啊呀,好惨呐。”
“是够惨的,生活本来就不容易呀……”
***
我们回到别墅里的时候,屋里充满了小个子的声音。“啊,天气不错啊……房间要朝南的……饭也在这里吃……有什么酒……鲈鱼呢?你说的鲈鱼在哪里……”而蒋教授独自在大厅里欣赏墙上挂的油画。
我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但他完全没有注意周围人的意思。我尴尬地望了阿刚一眼,他也无奈地耸耸肩。突然间,小个子一阵风似地出现:“好啦,蒋教授,都办妥了。请上楼吧。”蒋教授微微点头,在小个子热情的带领下上楼去了。他们在晚饭前没有再出现过。
晚饭出人意料地非常让人满意。季泰雅并没有虚张声势。瞿先生直到饭前最后一刻才出现,一上餐桌就专注地吃,食物从碗里,被无情地钳夹到竹筷上,流水线般塞进大口里。蒋教授喝了一点酒,好象觉得不是很满意,放在了一边。小个子叫马南嘉,细看下长相很端正,但一双圆眼睛似乎总也安分不下来,四处溜溜地转。他好象生来就有和任何人很快混熟的本领,只听见整个饭桌上都是他的声音。我们大家围坐在桌前,不时地被他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只有瞿先生保持着对食物独一无二的注意力。
“蒋教授高寿了?”我试着和坐在我旁边的老人交谈,“身体很硬朗啊。”
“我才65岁,很少有人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他说。
我一阵脸红,愣了一小会儿,接着说:“我以前做过创伤科医生,和周强在一个科里。您还记得他吧?”
老人只是“哦”了一声。
我觉得有点尴尬,只好说:“鲈鱼很不错。”
他摇头:“这季节是鲈鱼最瘦的时候,要说肥,只有养在鱼池里的鲢鱼、鲫鱼和鳊鱼会肥。不过,味道和野生的相差太远。”
“现在哪里还有野生的鲫鱼和鳊鱼呢?很多年没吃到了。”
“哼哼,你口福不浅,”马南嘉插道,“明天看蒋教授的本领吧。我们一早就去钓鱼。上山前我就打听过了,这里溪水里有真正的野生黑背鲫鱼,你就等着今天晚上流口水吧,呵呵。”
我笑道:“我有馋到那么夸张的地步吗?”
“喂!那你是干什么的!”季泰雅拿筷子敲敲他的碗,“守着鱼篓免得鱼跳回水里吗?还说朱夜呢,我看你才是一幅馋样,鱼没等拿回来,路上都给你吃光了。”
我和阿刚大笑。
“我嘛,水平是差一点,吊几条泥鳅总是可以的吧?”他笑道,“你怎么就把我看扁了呢?我倒要看看你做的泥鳅烧豆腐是个什么样子。”
“豆腐……要看卖东西的老乡会不会上门来兜生意,否则要跑很远到集市上去买,要不就得自己做,那还要浸黄豆、磨豆浆,挺麻烦的。”
马南嘉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了季泰雅一会儿,然后凑近他的肩膀用力吸着鼻子,从脖颈一路嗅上去,直到脸颊。季泰雅脸红了一下,退让着,一边说:“喂,你干什么啊!你……脑子有病啊!”
马南嘉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仿佛刚刚深嗅一束玫瑰花的陶醉表情:“啊……”随后突然眼睛一瞪:“你这种人,还怕没有送上门的豆腐吃?”
阿刚笑得直不起腰。我笑得差点打碎盘子。季泰雅本人故作生气状拿拳头敲着桌子,脸上也是笑。
好容易控制一下自己,我想到了一个自从进这家旅馆以来一直想问而没有机会的问题:“小季,我总觉得你挺脸熟的。我们在哪里见过面吗?”季泰雅还没有来得及答话,马南嘉插道:“看!豆腐已经出现了!不过,种类好象不太对哦……”“有没有搞错……”我笑得再也讲不下去。一桌人,或者说我们4个人又笑成一团。
马南嘉先定下来,正色说:“看,朱夜,你肯定是那种看到女孩子就说不出话来的人,所以这么老套的开场白还要先找人练习一下。”
“我……”
这是,蒋教授推开面前的碗说:“小季,有没有热茶?”“啊,有啊,当然有。”他起身去拿茶。马南嘉堆笑道:“蒋教授,吃好了?还要点别的什么吗?”“不用了,”老人低头剔着牙齿,“有热茶就好。”茶端上来时,他只是闻了一下,便放在旁边,继续剔牙齿,没有喝。我看了,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愉快。这个级别的老家伙常有人请到高级宾馆的会议厅,好吃好喝地供着。但是茶在我看来也还算不错,更何况这里本来就不是大城市的高级宾馆,何必这么不给季泰雅面子。
阿刚用胳膊肘推推我。我看他的眼睛,好象暗示我什么。可是一时读不出他的眼神,只好耸耸肩,做出询问的样子。他浅浅地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朱夜,把我刚买的茶叶拿下来我们大家喝一点吧。”“你在上长途汽车前买的那罐吗?”我说,“好吧,我去拿。把你的钥匙给我吧。”他没有动,惊讶地看着我。倒弄得我不好意思起来:“什么?”他笑了笑:“你忘记了?你刚进屋就问我要了去说要泡杯茶喝的。现在应该还在你屋里呀?”
一桌人静静地望着我。灼热感从我的胃部升上来,包围了我的脸。“我……我喝过茶吗?”我喃喃地说。
马南嘉说:“算了,不愿意拿出来就算了。喂,我喝柠檬茶就行,不要泡茶叶了。”
“我……我不是小器,我怎么会……”我感到自己象是被抓住小辫子的小学生,急于脱离窘境,“我没有喝过茶呀!”
“这样!”马南嘉说,“我们陪你上楼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我苦笑道:“不要搞得那么隆重好不好?”阿刚说:“不过是茶叶嘛。朱夜可能说笑说高兴了忘记了。”“去看看也好,”我急急说,“免得真的让人以为我小器。”
季泰雅泡好柠檬茶,收掉桌子,招呼我和阿刚上楼。他拿着钥匙走在前面。我惴惴不安地跟着。他开了门,只见桌上赫然放着茶叶罐和一杯冷茶。我长叹了一声,几乎要昏倒。身边的阿刚拉了拉我的袖子,低声说:“没关系的。”马南嘉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走到桌边,拿起茶叶闻了一下说:“挺好的茶叶嘛!不过也不至于为了这样的一点就……”
“请你别说了。”阿刚说,“朱夜只不过一时记错了而已。何必穷追不舍呢。要喝就拿下去泡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