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公司里权高位重,是大家公认的谷缙云左右手,所以她敢跟谷缙云把话直接摊开说。
谷缙云冷静沉思了会,说道:“你这是针对事?还是针对人?”
“总监,这向来不是你的作风,大伙共事多年,谁不知道,你最在意的就是用人唯才,项紫柔学的是资讯管理,跟艺术文化风马牛不相及,纵使现在让她学习,也是猴子穿人衣,不伦不……”
“蒋静,你这是在教训我?”
谷缙云一旦发起脾气,就有一种让人从脚底发凉的畏惧,窜上全身。蒋静一时说过了头,发现触怒了上司,才闭嘴收音。
“你别忘了,我是总监,是这艺术中心的负责人,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想做的话,辞呈随时可以放在我桌上,我会如你所愿的。”
他很了解,蒋静一直以为她自己在他心中分量很重,艺术中心少不了她,这种人往往拥权自重,倚老卖老。
“是的,我明白了!”蒋静忍气吞声,把所有不满全吞进肚里。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谷缙云根本是在偏袒项紫柔。
曾几何时,他对哪个女孩如此贴心,对哪个女人这般纵容?那女人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却还让她留在这种讲求专业的地方当米虫?
想她蒋静一生青春都耗在这里,不过才说几句,就想将她踢开,哼,没那么容易� �
视听中心位于十六楼,长廊处的最角间。
走在吸音地毯上,谷缙云的脚步声几乎和猫眯一样轻,就连扭动门把,也静得没发出一点声响。
当门缝变得越来越大,映人眼帘的,是项紫柔正学着萤幕上的舞蹈起舞的画面。
影片上放映的,是玛莎葛兰姆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天使的嬉乐”,大师的每个举手,每个投足,都有着源源不绝的生命力,而跟着这位一代舞蹈大师婆娑起舞的女子,也同样让他心醉神驰。
诚如这出剧的剧名,眼前这个女人,不就像是一个正在嬉乐中的天使吗?
她的动作并不纯熟,她的肢体并不柔软,她的节奏也不算明朗,可是她的用心却是可见一斑,她一直很想融人那情境,想用她的心,她的手,她的脚,去体会何谓舞蹈的艺术,她是用心在领略其中奥妙,认真到他站在她身后也能察觉出。
受不了内心那份激荡,缙云拿起手机照相,只希望能捕捉到这刹那的永恒。
在他眼中,紫柔这样生涩的舞步,反倒深深掳获了他的目光,哪怕只是轻轻眨一下眼睛,都会觉得遗憾。
就在她踮高脚尖,打算做出一个高难度的飞跃动作时,不慎拐了一脚,身子一斜,眼看就要跌倒……
“小心!”
长步一跨,大手一捞,小天使被他给捞进怀中。
幸好,差那么一点点,要不然,她肯定摔个鼻青脸肿。
“总监?你什么时候来的?”紫柔吃惊地看着他。
“还这么用功?快九点了!”
“我是那种还有一个月就要大学联考的学生,不用功怎么行?”
紫柔耸耸肩,没办法,她跟别人不一样,起跑点不同,她必须比别人认真。
他牵她到椅子上坐好,半屈着膝,看她的脚,说道:“没扭伤 吧?”
“我像是扭伤的样子吗?我要是扭伤,早就哇哇叫,痛死了痛死了叫个不停,所以,你看我还笑得出来,就是没事。”
“关于上午在会议室的事……”
“你做得很对,做得很好,赞!”紫柔竖起大拇指,对他早上的作为,表示赞许。“换成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当个头头,本来一切都要依照公司规章,这样才能服众。”
“不过你说的那些话,我可就不全懂了,什么晚上九点买面包的事,我全都没碰过。”
紫柔不屑地冷哼一声,斜斜看他。
“你当然不用懂了,反正想回家就会有房子住,想开车就有车开,想吃东西的时候,嘴巴一张,就有食物送到你嘴里,这些你统统不用管怎么来的,这些对你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我想……你的烦恼可能就是,这幅画到底在传达人生什么哲学,这支舞象征着人类对自由的渴望,还有这首曲子,意涵着多少思乡人的悲伤心情,是不是这样,我说得没错吧?”
每每听到她这么幽默却又带点小嘲讽的奚落,谷缙云就忍不住想笑,想想多久没有这样会心地笑过了,严肃似乎已经成为他的代名词。
“你好大胆,敢这样跟总监讲话。”
“你好官僚喔!讲你两句也不行,不过你不能把我辞了,我有一个月的试用期。”她才不管他是什么监,就算是蚵仔煎也一样啦!
“你有把握一个月后,就能熟悉一些基本的艺术常识?”
“你很瞧不起人耶!”
“刚看你跳舞的样子还真丑,一代舞蹈大师的大作就这样被你毁了!”
他逗她,故意不赞美。
“你嘴巴真的很坏,不鼓励也就算了,还把人家贬得一文不值,我是初学者,而且……我是无师自通。”
他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
“你要做什么?”
“无师自通?现在就有一个现成的老师要教你,教你玛莎葛兰姆大师的基本精神动作。”他站在她身后,手臂由后环至她前方腰际处。
“基本因素在于“缩腹与松弛”,动作充满棱角、撞击性及强烈紧张……”他边说,边带她把脚轻轻滑开。“其目的在探索人生,表现个人内在情感……”
就这样,两人在曼妙柔和的旋律中,在视听中心,翩然起舞。
两人行云流水般的舞步,仿佛冰上芭蕾般美妙协调,默契十足,就像是几十年的老搭档,很快就进入最佳状况。
这一夜,紫柔很认真学,在那双深邃如黑夜星钻的眸子下,她学得好快,好快……
第五章
下了班,紫柔带着缙云到西门町找妹妹。
“等等,你先站在那边别动,我先去打头阵,探采你妹妹的心情。”出了电梯,紫柔要缙云先站在电梯旁,而她则先去敲门,看谷海欣反应。
自己这样出卖她,把她的哥哥带到她的老巢,要是她大小姐脾气一发,恐怕她会被骂到臭头。
可是不出卖她也不行啊,这种鬼地方,每天出入的分子那么复 杂,个个都像牛头马面一样,让人看了心惊肉跳,难保有天不会出什么大事。
越靠近谷海欣的小套房,音乐声就越大。
奇怪了,都快要十二点了,怎么还在听音乐,而且声音放得还不小,仔细一听,这……这不是那种很吵的电子乐吗?
她曾在电视新闻里,看到有人就是在一般公寓住所开轰趴吸毒,难不成谷海欣也……应该不会吧?她不会自甘堕落到这地步吧!
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情,紫柔轻轻地敲了敲门。
这一敲,里头音乐顿然停止,紧接着,传来一记紧张的声音。
“是谁?”
“海欣吗?我啦,我是项紫柔,你的救命恩人!”她特地用玩笑口气说道,好让海欣不那么紧张害怕。
须臾,门才开出一小缝,海欣把她的行李箱丢出来。
她探出一颗头,脸色憔悴蜡黄,说道:“说好只住一个晚上,你现在可以滚了,掰掰!”
见她要把门关上,紫柔忙用手挡门。“对……对不起,昨晚我睡觉时,好像不小心把耳环掉到床上,我……能不能进去找一下?”
海欣眉头一皱,眼神迷茫,说道:“我会帮你找,找到再叫你来拿,你手机几号留给我!”
“不行,那是我妈给我的,有到庙里加持过,说能保平安的,我就是今天没有戴,所以早上出门被狗追,中午吃饭差点被蛋噎到,就连坐捷运也被色老头摸屁……”
“好了好了!”听她说话头真痛。
奇怪了,刚刚摇头乐放那么大声就不吵,她才说两句就觉得她吵,里头肯定大有文章。
紫柔在心里这么想着,但她还是挤着笑,用着拜托口吻说道: “就让我进去找一下嘛,好不好?”
“不行!”谷海欣坚持不让她进来。
紫柔看她态度强硬,张着大眼,问道:“你里头是不是有朋友?”
“干你屁事啊!”
这时,从里头传来一记声音,谷海欣回头嘀咕了几声,又把头转向紫柔。
“我拜托你,你赶快走好不好?耳环我会帮你找的,你……”
突然间,谷海欣整个眼睛大睁,晕眩戚顿时消失元踪。她看着突然出现在紫柔后面的人,表情整个傻掉。
“怎么了?你的脸怎么好像看到鬼一样……”循着海欣的目光,她慢慢转过头去,当她看见谷缙云就直挺挺地站在她身后时,同样也吓傻了眼。
“不是跟你说,先让我沟通沟通你再出……”
谷缙云早察觉出里头古怪不对劲,他大步上前,用力把门挤开,同时将房内电灯打亮。
这一亮,乖乖不得了,紫柔当场吓呆。
里头大约挤了七八个人,个个眼神呆滞,容貌枯黄,黑眼圈大得吓人,好像几天几夜都没睡觉,眼袋更是大得像牛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