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点,他放下了一半的心,刚刚过于激动的心情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不该管这么多的。
黎安忆是苏云的女朋友,不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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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
苏云毕业后搬回了台中,戴翊齐也搬了家,自己一个人住。
日子一样忙碌,见多了病人的生老病死后,他的心情已经不再像当时那样容易激动沮丧,取代的是愈来愈接近专业医生的举止行为,甚至是一成不变的笑容与安慰。
有时候,回到家看见塞满了广告单的信箱,他便会想起黎安忆,那个很喜欢写明信片给苏云的女孩。
他已经二十六岁了,家里的人时不时地便催着婚事,但是他现在根本是蜡烛两头烧,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哪还有时间找对象结婚?
没想到母亲一听说他没时间谈恋爱,便马上自告奋勇地要帮他相亲,于是每隔几天他便要接受母亲的疲劳轰炸,应付接踵而来的相亲邀约。
他的老家在云林,乡下地方仍存有嫁作医生娘,一辈子不愁吃穿的观念,是以相亲的机会多得不得了,甚至还必须进行事先筛选的工作。
最后,在抵不过母亲的威胁利诱之下,他终于牺牲仅有的假日回了一趟老家。
在台北火车站里,正当他歪在椅子上假寐的时候,一道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尽管车站四周的人声吵杂,但他还是能听见那甜甜的、清脆的声音。
猛地张开眼,四处张望了一下,果然在左前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黎安忆。
她正蹲着身子,轻声安慰着一个迷路的小女孩。
「别哭了别哭了,来,告诉我妳的名字,我带妳去找妈妈好不好?」黎安忆拿出面纸擦去小女孩满脸的鼻涕眼泪。
戴翊齐没有作声,仍旧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她。
她似乎瘦了一些,头发长长了,松松地绑了一个马尾巴。
因为是夏天,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一件已经褪了色的牛仔裤,手上提着一个藤编的包包。
在医院待久了,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起伏太大而影响专业,戴翊齐总是尽量让自己的情绪保持平静,久而久之,他的心像是上了麻药一样,明明能感知四周发生的事物,却不会有任何太大的情绪波动。
他必须坚强,才能在医院生存下去。
可是在见到黎安忆的这一刻,他似乎感觉到自己体内最坚强的那一部分开始松动、融化,然后开始缓缓流动。
像是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一样。
「别哭了喔……来……」黎安忆拉着小女生的手往车站服务台的方向走去。
戴翊齐的脚像是自有意识一样站了起来,跟了过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的眼里只有她。
她过得好不好?是不是还和苏云在一起?
她……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的样子,不知道恢复过来了没有?
就在他想上前打招呼的时候,苏云突然出现了。
「啊,苏云,你来得正好,这个小女孩迷路了,我带她去服务台一下。」
「这样可能会赶不上火车耶。」苏云有些困扰。
「没关系吧?我们搭下一班好了,不然她哭得这么可怜,我实在不忍心就这样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苏云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她宠溺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妳就先去吧,我去买下一班列车的票就行了。」
「谢谢你。」黎安忆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拉着小女孩离开了。
戴翊齐在旁看着这一幕,胸口又涌出闷闷的感觉。
原来她和苏云还在一起。
他咬咬牙正想离去,苏云却发现了他,很高兴地跑过来跟他打招呼。「学长,真的是你!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呢。」
「是啊,真巧。」戴翊齐勉强自己挤出笑容。
「对了,要不要和安忆打个招呼?」
「不、不用了,我还要赶火车。」
其实戴翊齐的火车还有二十多分钟才会到,但当苏云这样提起的时候,他却莫名的感到一阵心慌,不敢去面对黎安忆。
她会不会怪他害死了她弟弟?
虽然知道这样的假设很可笑,但他就是没有办法坦然去面对;尤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睡大觉,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先走了。」戴翊齐淡淡地挥挥手,转身就要离去。
「啊,学长,对了,我和安忆要订婚了。」
戴翊齐的脚步猛然停住。
过了几秒钟后,他才继续往前走。
「是吗?那真是恭喜你们了。」他头也不回地说着。
第四章
戴翊齐一整夜都没睡好。
英国的夏天天亮得早,五点多便已经能听见海鸥吵死人的叫声。
海鸥?海鸥不是在海边才会出现的吗?
他记得昨天自己明明没到海边啊。
张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窗外的蓝天;因为没有戴眼镜,他只能看见几只疑似海鸥的鸟类飞过窗外的天空。
他摸起眼镜戴上,再往窗外仔细一看,还真的是海鸥。
正怀疑问,卧房的门悄悄地开了,一个小小的人影走到他背后--
「爸爸。」
戴翊齐从床上跌了下来。
他从地毯上爬起来,摸回眼镜戴好,正经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见他就喊「爸爸」的「儿子」。
「我--」正想摆出医生的专业态度指正这小家伙,他却发现了一件事--
技术上来说,他的确是这小家伙的爸爸没错啊。
齐齐看着眼前的「爸爸」苦恼的模样,歪了歪头,然后又跑出了卧房。
「齐齐,就技术上而言我的确是你--咦!人呢?」好不容易决定对
一个不到三岁的小毛头长篇大论,却发现齐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走了。
「真是的……一大早就来吓人……」戴翊齐站起来,走出了房间。
昨晚来的时候已经很夜了,加上他又震惊过度,所以并没有时间好好打量这栋房子。
这是一栋四层楼的公寓,黎安忆住在四楼。城镇里并没有什么高楼,所以从四楼望出去便能望见蓝蓝的整片天空,还有不远处的青山。
空气相当清新。习惯了台北污浊空气的他忍不住深深吸了好几口。
他在屋子里慢慢晃着。家里的摆设相当简单,地板上铺了蓝绿色的地毯,配上米白色的墙壁,客厅的窗户旁有一张桌子,上面有一台电脑,桌子前的墙上则贴了一张软木板,上头用图钉钉满了各种照片和资料。
戴翊齐走到软木板前,上头几乎都是学校的行事历和各式通知,照片则都是齐齐从小到现在的模样,偶尔有几张照片里有黎安忆,但她很少看着镜头,一双眼睛都放在齐齐身上,满足的笑容即使定格在照片中,却依然能让人感受到她有多幸福。
他又转了几圈,最后来到齐齐的卧房。
房门没有关,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轻轻推开了房门。但不知道是因为门太旧还是他推的方式不对,门一推开,就发出「吱」的刺耳声音,戴翊齐吓了一大跳,本想马上逃开,却在见到房里的景象时停住了脚步。
房间里有些乱,齐齐的玩具有好些散落在地上,黎安忆半蜷着身子,窝在齐齐的小床上。齐齐又爬回了被窝,他一只手乖乖地拽着黎安忆的手臂,另一只手则在她背上轻轻拍抚着,像是在安慰一只大狗一样。
黎安忆脸上即使因为昨夜的睡眠不足而带着两个黑眼圈,但嘴角上依然带着幸福的淡淡笑容。
她是不是作了什么好梦?还是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齐齐看见了戴翊齐,大大的眼睛眨了眨,然后伸出手指做出噤声的动作。
戴翊齐就站在那里,看着这两人在晨光下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是几秒钟,又或许是半小时,总之他就那样站在门口,哪里都不想去。
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温馨的画面。
直到黎安忆微微动了动,发出浓浓的鼻音,表示她要醒过来了,戴翊齐才回过神来。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匆匆离开了齐齐的房门口。
他是怎么了?为什么胸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融化了,暖暖地流动着,让他甚至有想哭的冲动。
如果那天晚上是个错误,那一定是他这一生中最美丽的错误。
「咦!学长,你已经起床了啊?」黎安忆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是啊。」他不太自在地转过身。
「要不要吃早饭?」
「好。」
「吃火腿蛋三明治好不好?」
「好。」
「喝牛奶吗?」
「好。」
黎安忆停了下来。
「学长,你要不要打个电话回伦敦?」
「好。」
她微微歪着头开始打量他。
「学长,你没事吧?」
「啊?我?」他正想说没事,一抬眼却见到齐齐蹦蹦跳跳地跑进厨房,心神又恍惚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我、我很好啊。」
「学长,你是不是没睡好?还是最近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