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要我娶小芋,不是娶别人。」
小芋慌得猛眨眼,只敢垂首瞧着桌上的饭菜。
呜,脖子好酸,她再成日低头下去,脖子就要折断了。
她按住桌面,稳住正在打鼓的心脏,嘎嘎的喉音像在啃骨头,「大爷,小芋姑娘已经负了你,另外嫁人了。」
「宁可她负我,我也不会负她。」田三儿咬下一块鸡骨,神态是闲话家常,然而语气又有不可忽视的沉稳。
小芋无言了,心脏不只是打鼓,而是好多马儿惊天动地地跑了过去。
怎么办?唉,都怪她,当初把自己说死也就罢,他爱娶牌位就娶牌位,也不必为彼此招惹来这么一串解不开的死结了。
「婆婆,我再跟妳说小芋的事……咦?」
细碎的尘屑不停地飘落,为饭菜汤汁蒙上一层灰。
两人一起望向屋顶,只见上头横梁趴着一个小胖身子,像一只毛毛虫似地蠕蠕前行,爬一寸,就推落一层堆积的灰尘。
「壮壮啊!」小芋才奇怪壮壮今天不找三儿的「麻烦」,原来小人儿不甘寂寞,飞上天去了。
「嘿咻!嘿咻!」小壮壮手脚并用,小脸兴奋而认真。
「壮壮,下来呀!大爷在吃饭,瞧你弄脏饭菜了。」
「娘!壮壮从那根柱子上来,要爬过这条大棍子,从那边柱子下去。」壮壮比手画脚,又是回头、又想往前爬,可毕竟年纪小,手短脚肥,一个不小心没抱稳横梁,小人儿就这么栽了下去。
「啊!」小芋惊叫出声,一颗心几乎跳出胸口。
田三儿迅速起身,长手一捞,转眼已稳稳地托住壮壮的胳肢窝。
「大老虎?」壮壮很快搞清楚状况,发现他竟然让大老虎给救了,他很不服气地蹬着两只小胖腿,「放我下去!」
「要下去是吧?」田三儿面露笑容,忽然现发这个大胆娃娃很有趣,总是成日在屋子里乱跑,跟他扮鬼脸,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这是一个没爹的孩子啊!他想到了八岁时丧父的自己。
他和壮壮的大眼相对片刻,心念一动,健壮的双臂随即往上一提,将壮壮抛上了天。
「哎呀!」小芋又是惊叫出声,这回连肠胃也要吓得吐出来了。
好熟悉的喊叫声!田三儿一愣,一时忘记去接壮壮。
「哎」拉得比较长,「呀」一下子就收了尾,只是以前的叫声软甜清亮,现在却是粗哑低沉。
还好壮壮在他顺势带动下,凌空翻了一个跟斗,缓了下坠的时间,他随即伸手,再度稳稳地托住壮壮,将他放到地面上。
「呵?」壮壮下了地,晕头转向,忙扯住旁边的衣服。
田三儿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刚才应该是他听错了吧?怎么会把婆婆的叫声当作是小芋的,她们根本就是不同的两个人啊!
他自己觉得好笑,转而按了按壮壮的头,「壮壮,还想再飞吗?」
「想!」小胖手将衣服扯了又扯,小脸蛋仰得老高。
「壮壮,大爷还没吃完饭……」小芋抚住心口,忙着管教孩子。
「来!」田三儿玩兴大发,也不理会婆婆,又将壮壮举起来,直接往上面丢去,「去打横粱!」
啪!壮壮飞上去,小手掌用力一挥,笑呵呵地往横梁打了一个巴掌。
落下接住,再往上抛,小芋看得头昏眼花,怎么了?三儿根本就是把壮壮当球耍,只见小身影飞上飞下,壮壮不断惊喜大叫,而三儿也是眉开眼笑,稳健的双臂不断带动壮壮腾飞。
也唯有当爹的,才能带儿子一起玩这种属于男人的豪迈玩法吧。
她悄悄拿蒙面巾子拭去眼角泪珠,咽下难言的欢喜和心酸。
一大一小玩了好一会儿,田三儿终于放下壮壮,见他笑瞇了两只大眼睛,就顺手揉揉他的头顶,抹了抹那冒汗的小额头。
「壮壮,我听初一说,你想学拉弓射箭?」
「想!我要拉那把大弓。」壮壮望向墙边从田家带来的大弓。
「你还不到时候。」田三儿走过去拿起大弓,左手握紧弓身,右手往后扯开弓弦,轻松地拉了一个满弓。
「哇!」壮壮两只大眼充满崇拜的光芒,小嘴张得大大的。
太厉害了,他拉不动,娘也拉不动,大老虎竟然拉动那把大弓了!
「我先帮你打一把小弓,这弓等你大些有力气了,再来拉。」
小头颅点个不停,现在不管大老虎说什么,他都会乖乖听话的。
不!大老虎其实不坏,他不应该再喊大老虎了,那么……
「三儿哥,你一定要教壮壮拉弓喔!」
童稚的嗓音热情有力,却让小芋哀号了一声。
惨叫声是有够难听了,但她管不了那么多,忙拖住壮壮的小手,蹬蹬踩着不稳的脚步,慌慌张张、摇摇摆摆地逃走了。
第四章
御花园暖阁里,君臣三人把酒话家常。
「天气冷,朕温壶酒,咱们就忘了礼数,好好痛饮一番吧!」
朱元璋亲自为两位功臣斟上酒水,掩不住霸主的得意形色。
常遇春大笑道:「多谢皇上,我又想到过去行军打仗的日子了,那时可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呢!」
田三儿也豪爽地举杯,「敬皇上一杯。」
朱元璋一杯饮尽,意气风发,他哪能想到,当年皇觉寺的小和尚竟然在二十年后成了开国君王?可为了巩固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大明江山,他还是得将眉头皱紧一些,口气也要担心得好像天快塌下来似的。
「总算赶走蒙古人,天下底定了,你们跟着徐达打了胜仗,朕很高兴,可就怕蒙古人不甘心,又要回头作乱啊!」
「皇上要我去打仗,我厉兵秣马随时可上战场!」常遇春拍拍胸脯,又以手肘推推身边的田三儿,「兄弟,你说是不是?」
「蒙古人不就走了吗?」田三儿的想法很直接,也就直言直语道:「他们军心涣散,皇帝先溜,要溜还不忘带着一大群皇后妃子一起溜,这种皇帝哪有本事抢回江山,皇上想太多了!」
朱元璋捏紧了酒杯,挤出一张慈眉善目的马脸,「总是还没下雨,就得将伞准备在一边,而且还不能是纸伞,是要戳不破的绸伞。」
皇帝旁边的史官不慌不忙地记下--圣上曰:吾人当思未雨绸缪也。
「这个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倒是常遇春说了一句成语,「不将蒙古人完全赶回大漠,我也是不安心啊。」
「说得也是。」田三儿虽然也统兵作战,但他对军情指挥不甚了解,徐达和常遇春两位大将军说往哪里打,他就往哪里冲,靠着天生神力和蒙古军营学来的功夫冲锋陷阵,倒也立下不少战功。
朱元璋满意地点了点头,「三儿爱卿,你年纪还轻,不像遇春他们已经跟朕打了十几年的仗,现下有空,你就跟着徐达学军事,多看点兵书,朕将来还要重用爱卿啊。」
田三儿摇头,与其叫他去读咬文嚼字的孙子兵法,不如直接登上城楼,搭上弓箭射下敌方主将。
「兵书?我看不懂。皇上,趁现在休兵,我想回乡扫墓。」
「咳!」朱元璋呛了一口酒,这小子竟敢抗旨?
忍着,忍着,他乃一国之君,一定要有泱泱大「肚」,别说他没学问,他知道这意思是说,他的肚子要很大,大到可以撑一条大船。
「三儿爱卿,朕听说你母亲过世的事情了,你的心情朕明白,朕明日早朝就封你母亲为夫人,赏赐银两修墓建牌坊,但此时朝廷随时会对北方用兵,你不能离开应天府。」
「可是……」
「三儿,快谢恩啦!」还是常遇春老练,忙推了推田三儿,「常大哥也知道你孝顺,墓嘛,可以随时回去扫,但打蒙古兵得趁早。」
「喔。」遥想娘孤伶伶地躺在山里村,田三儿虽然心头难过,终究还是跪下拜道:「谢皇上恩典。」
朱元璋装作没听到那哭音,哼,不是感动得哭了,而是哭他娘呀!
「来!爱卿请起,再来喝酒!」他挥手唤太监斟酒,笑道:「既然是休养生息,就别再谈战事了,今儿个唤三儿过来,是谈喜事。」
「是瑶仙郡主?」常遇春瞠大眼,高兴地拉了田三儿坐下。
「就是啊!」朱元璋抚须而笑,「皇后跟朕提了,说瑶仙也到了出阁的年纪,既然三儿是英雄,瑶仙是美人,不如尽早让他们完婚。」
「皇上,我不娶。」
「哈哈!」朱元璋大笑道:「三儿都二十六、七岁了,还学姑娘害羞啊?瑶仙反而大方,她喜欢你就请皇后说亲了,这样吧,朕来做主……」
「皇上,我在家乡有未婚妻,三儿不娶瑶仙郡主。」
「咳咳!」朱元璋呛了又呛,这小子竟敢打断他的话?
「三儿,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常遇春兴高采烈地拍拍田三儿的肩头,「是瑶仙郡主耶,你们认识好几年,也该开花结果了!至于你家乡的未婚妻,就请她委屈做个小,毕竟人家是郡主,你当上了驸马,你那个未婚妻也跟着沾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