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瑶仙不禁再度为婆婆难过,为什么呢?
同样的问题,也如漩涡般地在田三儿心底打转,转来转去,却是愈陷愈深,再也转不出一个答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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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三儿又笑不出来了。
「田将军,听说你在找失去连络的家乡亲友,下官曾发动人马四处探寻,唉,却是听说当年强盗杀人放火,幸存的村人寥寥可数啊!」
地方巡抚趁着转调职务、上京述职之便,找上田三儿套交情。
「现在人找到了。」田三儿懒得搭理他,最重要的人已经找到,他心情正好,巡抚大人却来重提伤心事。
「呵?那太好了,下官来之前还特地去了一趟山里村,见到田将军为冤死村人盖祠立碑,知道田将军如此重情重义,不由得好生感动。」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
「田将军客气了,你那碑文我仔细读了,唉,果真是文词感人、字字血泪、可歌可泣、惊天地、泣鬼神,叫苍天也为之动容啊!下官万万没想到,田将军一介武夫,文采竟是如此惊人呀!」
「那是我请朋友写的。」
「呃……」巡抚还是扯着一张笑脸,虽说文官和武官向来不熟,可田三儿是徐达手下的重要副将,好歹攀上这一线关系,以后还是有帮助的。
「田将军,下官在任内期间,正逢改朝换代之际,为了精确记载时代的变动,让后世子孙知前朝之腐败,进而知我天朝之圣明,下官特地吩咐底下各级衙门,务必要详实搜集这几年发生的大小事情,这一找,竟然找到了丢了好几年的地方县志。」
「喔?」田三儿心头一凝,「里头写了什么?」
「真是凄惨啊!」巡抚咳声叹气,一副吊丧的哀戚面容,再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打开道:「下官抄下来了,这就念给田将军听。元至正二十三年秋,贼至山里村,掠夺财货,劫粮放火,若有不从,动辄杀戳……」
「等等,你能不能说白一点?」
「好的好的。」原来是一个不识文书的上将军,但开国功臣最大,巡抚不敢轻视,依然悲壮万分地说出县志里的记述。
「大概是二十几个强盗来了,乱抢一通,谁敢不听话就杀了谁,杀了还不够,又放火烧人家的房子,见到年轻姑娘更不放过……」
「什么?」田三儿震惊不已,一跃而起。
「吓!」巡抚被他突然拔高的身形吓了一大跳,赶紧将身子紧贴椅背,还以为大将军要来打人了。
「你说,那些强盗做了什么事?」田三儿焦急地问道。
「就是……就是那个……」巡抚赶紧瞧了一眼抄录的县志,直接念道:「见女美色,群而……田将军,呜,这么惨的事,我念不出来啊!」
这次他听懂了!
他震骇地立定原地,拳头握紧,再握紧,已经无可再握,手背青筋爆突,指节也喀喀作响,他还是继续往掌心里揽紧,只想将满腔愤慨发泄出来,更想将那群强盗抓来射出几万个窟窿,再将他们捏个粉碎丢下十八层地狱,教这些恶人一个个不得好死!
原来,山里村的惨事远非他所能想象,那些该死的强盗对小芋做了什么事?他想象得到,却又完全不敢去想!
天!他浑身发冷,心如刀割,甚至比见到小芋的「尸体」更令他痛心,也终于明白小芋不肯认他的原因了。
不只是那张烧毁的容颜,还有……
在那个动乱的夜晚里,小芋遭遇了怎样恐怖的魔爪?这些年来,她的身心又承受了多少痛苦?在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候,她是否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要他去救她,以至于喊到沙哑失声?
老天!一想到此,他就心痛如绞,想要大声号哭,更想狂叫诅天咒地,但却是一点声音也喊不出来。
就像小芋,任她怎么喊叫也没用,只能承受命运无情的摧残……
小芋啊!他红了眼眶,用力将双拳捶向桌面,登时喀啦一声,木桌应声破裂。
巡抚见田将军好像出了神,又好像发了疯,他想了一下,都怪自己让田将军心情不好,于是他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免得那双大拳头不小心落到他鼻子上,那就糟了。「呃,田将军,下官走了,拜帖留在桌上,上头有我的名字喔。」
田三儿没留意客人的离去,只是握紧了拳头,痛心的男儿泪再也不听使唤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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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芋很不自在地站在灶边,双手不知往该哪里摆。
今儿厨房里多了一个人,虽然他不挡路、也不妨碍她烧菜,但他人那么高大,好像是一团忘了下锅的大面疙瘩,搁着碍眼。
「婆婆,妳今天烧的酸菜猪肚汤很香呢!」
「快好了。」呜,她低头低得好累,猪肚还是他帮她洗的,怎么他今天就这么闲?「请大爷到厅里去,待会儿我再为你端去。」
「这汤还要焖个半刻钟吧?我就在这儿等,然后再帮婆婆上菜。」田三儿笑意盎然,敲敲挤在他身边的小人儿,「壮壮,碗筷让你拿,不会摔破吧?」
「不会!」壮壮声音宏亮地道。
「婆婆,以后妳就和壮壮一起过来吃饭,还有初一和翠环,人多比较热闹。」
「不、不!」小芋惊慌地摇头,「不成的,我只是个乡下老太婆……」
「婆婆,壮壮就好像是我的弟弟,妳也好比是我的娘,哪有让自己的娘亲躲在厨房吃饭的道理,这怎样也说不过去啊!」
「我……我自个儿盛了饭,到房里吃就行了。」
「娘!」壮壮扯扯她的裙襬,仰起小胖脸,眨眨星亮的大眼,「一起坐大桌子嘛,一个人吃饭挺闷的。」
「可是……」小芋不自觉地摸上蒙脸的巾子。
她通常是四下无人时,这才向着角落拿下巾子,一边提心吊胆地捏住巾子,一边火速地吃饭、喝水;不然就躲进房间,上了锁、关了窗,这才能痛快自在地吃上一顿饭。
她是可以自吃自的,但总不能让壮壮陪老娘躲一辈子吧?
「这样吧,壮壮,你去跟大爷他们吃饭……」
「哇,终于赶回来吃饭了!」丁初一抱着好几匹布踏了进来。
为什么大家总爱把厨房当作是大厅呢?小芋想当作一切都不干她的事,但随后进来的翠环已经来到她身边,开心地扯着她的袖子。
「婆婆,今天我和初一去逛布庄,帮妳买了好多匹布呢!」
「帮我?」
「初一也有买我的啦。」翠环微红了脸,又使个眼色要丁初一过来。「瞧!这花色多好看呀,这绛紫的可以做裙子,水红的当上衣,婆婆,妳一定要教我裁衣裳喔!」
「好,我会教妳的。」摸上了那光滑细致的布面,小芋也不禁爱不释手,摸着摸着,突然发现自己不再细致光滑的手掌放在布料上,她立即缩了回去,但仍由衷地道:「翠环,这块布水嫩嫩的、淡淡的红,好像水里的荷花,做成衣裳让妳穿上,一定衬得妳的脸蛋更好看了。」
「婆婆怎么来笑话我了?这布料是给妳的。」
「我?!」打破砂锅的碎裂声音也不过如此吧。
「大哥说婆婆老穿黑衣裳,夏天瞧着热,要我帮妳挑几块轻软透气的布料,让婆婆换新装呢。」翠环和初一熟了,也喊田三儿一声大哥。
丁初一赶忙展示其它布料,笑逐颜开地道:「婆婆,我说翠环挑的颜色太艳了,她就不信,我专为妳挑这天蓝的、粉绿的、月白的、鹅黄的,妳瞧,是不是既凉快又能显出妳老人家的庄重?」
小芋差点没晕倒,这也是鲜艳到让她抬不起头来的颜色呀!
「婆婆。」田三儿走过来,翻看一下布匹,露出满意的笑容。「我想『年轻人』眼光好,就请他们帮妳挑几匹布,妳还喜欢吗?」
「这颜色……」她是喜欢呀,可是……
「老婆婆一定要穿黑的、灰的吗?」田三儿注视着那低垂的黑巾子,企图找到那对总是不愿意抬起来的双眸。「我记得我娘以前有一件红袄子,还有两三件湖绿的、浅青的,妳怎么都不穿?」
「真的不适合,我……我……我年纪真的很大了……」
「婆婆年纪是很大了。」田三儿话家常似地,语气没有什么高低起伏,「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婆婆年纪比我娘大,壮壮怎么喊我娘一声奶奶呢?应该是喊姑姑或姨姨就行了吧?」
「不行的!」
「婆婆好激动,为什么不行呢?」
「那个……那个……」父子变兄弟已经会让她天打雷劈了,再让亲奶奶变姑姑,那她不如直接拿菜刀劈死自己比较快。
「小孩子见到年纪大的婆婆,喊一声奶奶也不奇怪。」翠环什么也不知道,笑着摸摸壮壮的头,无意间帮小芋解了围。
「是的!是的!」小芋只能赶快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