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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芋……」沙哑喊声由两片唇瓣中逸出。

  她吓了一跳,立刻缩回手,心惊地望着似醒未醒的三儿。

  「小芋,我好想妳……」一串泪水由他紧闭的眼角流下。

  「三……」她心脏紧绞,泪水夺眶而出,忘情地想喊出他的名字,却只能以手掌紧紧按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真情流露。

  是三儿说梦话了吧?但是,他的泪水不是梦,是烫的、是湿的,她颤抖地想去触摸那晶莹的泪痕,可一见到自己满是伤疤的指头,又立刻缩了回去,全部藏到袖子里。

  「小芋,妳怎么就走了?小芋……妳在哪里……」

  泪水不断由他眼眶淌出,那已不是一串泪,而是浩瀚的泪海啊!

  不忍啊,早在他为她守灵的那几天,见他只是整夜呆楞楞地掉泪时,她已是千千万万个不忍了,不忍如此爽朗的好男儿为她悲泣啊!

  「大爷,她不在了……」她哽咽地道。

  「小芋在的……」他梦呓似地摇头,湿透的头发散乱在枕上,猛然拿左手打上胸膛,砰地一声,「她在这里!」

  「哎呀……」她惊叫一声,差点以为他要敲死自己了。

  还好,她舒了一口气,他的胸膛还是规律地起伏着,只是那只握拳的左手仍压在心口上面。

  她在他的心里吗?

  她轻咬唇瓣,转身将泪湿的蒙面巾子整理一下,再绞了手巾。

  「大爷,睡了。」她坐在床沿,轻轻柔柔地为他拭汗。

  一擦再擦,仔细地、温柔地,从他的额、他的眼、他的鼻、他的脸、他的脖子,一再地为他拭去泪水和汗水。

  在她柔和的动作里,他的呼吸声也渐渐平缓下来了。

  她又轻轻地拿起他的左手,帮他擦手臂。

  他的拳头松开,落下一块闪着光芒的铁片。

  她震愕地望着那块田字铁片,这条项链竟然没有跟「小芋」一起下葬,三儿又将它拿回来了?!

  她不舍地拿了起来,抚了又抚,又拿到脸边偎了又偎,瞧了又瞧。

  唉,三儿将铁片捏久了,上头都是指印,汗水又弄糊了光亮的铁片,很快就会生锈的。

  她转过身,抓起裙襬,很努力地擦起铁片来。

  自始至终,她的心都放在这块铁片上了,浑然不知床上有一双明亮如星的大眼,正深深地凝视着她,好深,好深,深得不见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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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绿树青青,阳光洒进充满药味的房间里。

  田三儿穿起衣裳,掩起了挂在脖子上的红棉绳田字铁片项链,神色愉悦地笑道:「赵磊,我这下子好了吧?」

  「三儿,你好体力,恢复得也快,但这几天伤口还是别碰水,免得又发炎发烧。」赵磊还是要抱怨一下,本来两天可以好的伤,硬是拖了七天。「你家初一也忒粗心,又不是没打仗受过伤,怎么不知道这么大的伤口不能泡水呢?」哼,听说病人还泡澡泡了半个时辰呢!

  「我热,就喊他们准备澡盆了。」

  「田三儿田大将军,请你要听大夫的话啊!」

  田三儿微微点头,笑而不答,因为他是故意生这场病的。

  箭伤不算什么,皮肉之痛罢了,他是将计就计,想利用受伤的身体,藉此生一场病,最好是病得快死的模样,好让婆婆着急,再趁机引出小芋过来见他「最后一面」。

  然而,在第一晚试探婆婆之后,他就决定不再「生病」了。

  原先,他只是想让婆婆知道他非常思念小芋,却没想到,在极为靠近他的婆婆身上,他闻到了小芋的香气,淡淡的、清甜的、幽静的、几不可辨的,一如往昔,像一缕清风吹进了他的心田里。

  在那一瞬间,他以为是小芋来了,激动得就要睁眼,却又被婆婆那磨刀子准备宰羊的沙嘎声音给逼得躺了回去。

  就在他告诉自己一切都是错觉时,他不可思议地看见婆婆宝贝铁片像什么似的,对了,就像疼爱壮壮的神情--他是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可以由她那温柔细腻的动作看出她对这块铁片的重视。

  剎那间,他好像看到小芋站在树下,欢喜又娇羞地瞧着铁片。

  一样的香气、一样的神情、一样的哎呀叫声、一样的关心他。

  婆婆为小芋隐瞒了很多事、婆婆可能知道小芋的下落、婆婆带着长得很像小芋的壮壮、婆婆会做花家的腌菜、婆婆住在田家陪伴娘……

  有没有可能,婆婆其实就是……

  不可能!绝无可能!他怎会认不出小芋?太荒唐了!

  砰!好大一个声响,震得窗格子喀喀摇动。

  「皇四子的气焰可比太子高……」正在滔滔不绝发表意见的赵磊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说错话了。

  田三儿看到自己那只捶进墙壁里的拳头,呆了一呆,这才拔了出来,拍拍指节上的灰泥。

  「三儿,你都被蛮横的皇四子射伤了,还不赞同我的话?」

  「你说啥?」

  「呜?」他刚才是在跟蚂蚁说话吗?

  「赵磊,我想知道我家婆婆脚的复原状况。」

  「你不是早知道了吗?她只肯贴药布、喝风湿药汤,就是不肯让我为她做治疗。你知道的,她的断骨长歪了,我必须打断她的骨头重新再接合,可她说她的老骨头再也受不起这样的折磨了。」

  「她真的是老骨头吗?」田三儿的黑眸带着浓浓的疑问。

  「我只第一回诊治时摸过她的脚,嗯,我只能说,那不像老骨头。」

  「我再问你,五十五岁的老婆婆还能生下小孩吗?」

  「嘿!」赵磊发现这粗汉子好像开窍了,「四十出头生孩子的,我见过;五十岁怀孕的,是送子娘娘的莫大恩赐,千百年来只有一两椿;至于五十五岁的阿婆嘛,不如去抱人家的比较快。」

  「三儿哥!」门口跑进一个小人儿。

  「哎唷,阿婆的孩子来了。」赵磊笑着张手迎接壮壮。

  「赵大夫好!」壮壮睁着闪亮的大眼睛,娘说这是三儿哥的「救命恩人」,他一定要尊敬人家。「娘叫我来问,赵大夫在不在这儿吃饭。」

  「当然吃了!我跟你三儿哥、初一哥一起打天下,各地口味也吃了不少,就是你们家乡的口味好吃,瞧我还坐在这儿和你的三儿哥聊天,就为了等吃婆婆烧的午饭呢。」

  「好,我跟娘说去。」壮壮笑咧了嘴。

  「等一下,壮壮,过来。」田三儿伸手招他。

  「三儿哥,娘说你的手不能乱动,拉到伤口会痛的。」

  「都好了。」田三儿轻抚了一下伤处,他并不在意朱棣送给他的这点小伤,他在意的是……他微笑揉了揉壮壮的头发,「只要御医大人说行,过两天我就可以教你拉弓、骑马了。」

  「别喊我御医了,我这个御医跟你的将军一样,都是糊里糊涂给冠上去的。」赵磊一脸苦恼,老朱得天下当皇帝,他竟也当上御医了。

  「三儿哥,我们不要再进去皇宫了,那里的人不好。」

  「我不会再带你进去,你叫婆婆放心。」田三儿蹲了下来,望着跟他一样有一对浓眉大眼的壮壮,屏气凝神地问道:「壮壮,三儿哥问你,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癸卯年六月二十。」

  「癸卯?是至正二十三年!」田三儿心头一跳,紧张地道:「赵磊,你算一下,十月怀胎……」

  「约莫是至正二十二年的秋天受孕。」赵磊扳着指头数算,很感兴趣地望着田三儿,「咦,有人在那个时候做坏事吗?你不如给我一个日期,让我来推算产期合不合。」

  「就是那年秋天啊!」他让小芋成了他的妻子,也离开了小芋。

  田三儿按住壮壮的小肩头,不觉间加重了力气,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已经不只翠环说他和壮壮长得像,每个见了他们的人,都说他们是一对兄弟,而相差二十一岁的「兄弟」,有没有可能是父子?

  像他,也像小芋,那么壮壮……

  「三儿哥,我生辰快到了耶!」壮壮兴奋地报告。

  「满六岁了吧?」田三儿哽咽了。

  「是啊,娘说要再给我缝一件新衣,袖子紧些、裤脚窄些,是可以跟三儿哥练武的功夫装喔!」

  「好,很好……」

  田三儿心情激荡,大手一张,便将壮壮紧紧抱在怀里。

  「三儿哥?」壮壮觉得好奇怪,怎么三儿哥也学娘一样抱他了?

  不过他很习惯让娘抱了,偶尔换三儿哥抱抱也行,但他最想要的是让郡主大姐姐抱着一起骑马。

  赵磊心情愉快地呷杯凉茶,呵呵,滴血认亲这步骤就省了。

  但他实在不明白,这些人的眼睛是被糊住了吗?为什么住在一起大半年了,竟然还看不出壮壮根本就是一只如假包换的小三儿呀?

  第八章

  谁挂了这个秋千在这儿?

  院子里的大树粗壮高耸,两条混着彩线的粗绳捆绕在横生的枝干上,垂下来扎住一块厚木板,在夏日的微风里轻轻晃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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