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壮壮人小,脚步倒快,一溜烟钻了出来,赶忙去扶娘亲。
婆婆一手撑住墙壁,一手紧握壮壮的小手,低头道:「走了。」
田三儿心头一热,都这么晚了,婆婆明知他吃不下,依然定时为他准备三餐和消夜,还撑着病弱的双脚站在门外痴痴守候,就像个娘亲看爱儿吃饭了没。
「婆婆,多谢妳的关心。」他哀戚消沉的心头涌过一股暖意,声音不觉哽咽了。
「大爷吃点东西吧,这才有力气守灵。」沙嘎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壮壮回头道:「三儿哥,你要吃饭喔,你不吃,娘会偷偷哭……」
话未说完,婆婆突生神力,扯了壮壮跑了好几步。
夜深沉,大黑布袋和小壮壮消失在暗夜的院子里,天上星子稀稀疏疏,厚重的乌云飘过来挡住那仅剩的幽微星光。
田三儿心情又变得沉重,一回首,仍是那凄凉的白布幔,还有长长的挽联,在夜风中轻轻飘晃着。
挽联写什么他不知道,也听不懂那拗口的诗句,但敬挽人写的是杖期夫田三儿,师爷的意思是说,丈夫因为妻子死了,伤心痛哭到全身无力,必须拄着一根棒子才能站稳,为妻子守一年期的丧,这叫「杖期夫」。
而摆放在灵堂的牌位则是依他的要求写下--爱妻小芋之灵位
爱妻小芋啊!他心一酸,眼眶又湿了。
他捡起地上的铁片,放在左手掌心,以右手轻轻摩挲着。
瞧她将这铁片坠子保存得多好啊,快七年了,铁片依然光亮如昔,就像他当年刚打磨出来时的模样,只是红棉细绳已褪尽了颜色。
凝视铁片,他的眼泪一滴又一滴地掉落,溅湿了铁片,在泪水的浸润之下,那铁片的光芒显得蒙胧黯淡了。
当年,他只是个穷小子,只能拿打铁店不要的劣铁做成这块坠子,一沾水就很容易生锈……他猛然心头抽痛,忙将铁片拿到袖子边擦拭,务必要擦得干干净净,这才能放回棺木永远陪伴小芋……
等等,生锈?
不要说普通铁器,就算是好铁打造的刀剑枪矛,都还得时时上油保养,这才能保持锋利不至于锈蚀;而这块铁片放在棺木两年,尸体都已经干枯见骨、面目难辨,衣裳也朽烂殆尽,棺木又摆放在阴冷潮湿的义庄一角,铁片竟能保持光亮如昔?
是小芋显灵了吗?让这块铁片指引他找到她吗?
他不由得泪如泉涌,将铁片握紧,好像那是小芋的化身……
等等,还是不对,他又打开掌心,瞧着那条陈旧、洗得十分干净、也没有朽坏的红棉细绳,再定睛一瞧,上头还有几处细细的缝线,扎起毛了边的松脱细线。
不对!衣裳都烂成灰尘了,这条棉绳却只是变旧而已?
望向巧笑倩兮的画像,再将目光转向棺木,他收止了泪水,一双眼眸变得幽深,心底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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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田将军,你饶了我啊!」
「要本将军饶你可以。」田三儿面带怒容,眉头紧皱,不客气地抓住老头子的衣襟吼道:「那你就跟我说实话!你给我看的尸体,是男人,是不是?」
「是……是……」
「我已经请来大夫看过,我再替你说了,那尸体不只是男人,而且已经四十几岁,死了大概有五、六年了,是不是?」
「是……」老头子面对发怒的大将军,吓得全身发抖,若不是田三儿抓着他,恐怕早已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了。
「为什么骗我?」
「呜……我……」老头子牙齿打颤,立时尿湿了裤子。
丁初一赶忙掩住鼻子,倒退三步。
他是看过三儿哥生气,却从来没见过气到快杀人的模样,他再不阻止的话,这义庄大概就要再多摆上一具棺木了。
「三儿哥,你先放了他,让他好好说,你这样逼他不成的。」
「他骗了我呀!你知道我差……差点……」田三儿仍是激动莫名。
差点就要跟小芋姐姐殉情了!丁初一暗自庆幸,幸亏他了解三儿哥,加上婆婆也担心,所以他拼着小命不睡,就是要盯牢失魂落魄的三儿哥。
原来,今天赵大哥神神秘秘地进来又离开,就是查验尸体呀!随后三儿哥便发狂地跳上马匹,一路冲出了城门,吓得他也紧跟在后,就怕三儿哥想不开,跑去投河、撞墙,或是找棵大树挂了上去。
还好,三儿哥不是自杀,而是跑来杀人。
「三儿哥,田将军找未婚妻的事情,应天府老少皆知,要说有人想骗你,那可是从城南排到城北,可只消我问一两句话就会露出马脚,接着就会被我赶跑。问题是……」丁初一指向惊慌坐倒在地面的老头子,「他怎么会有那块你亲手做的、没人知道的铁片呢?」
「为什么?」田三儿转而厉声质问老头子。
「我……我……呜,有人给我的……」
「谁?谁给你的?」
「不……不能说……」
「是一个年轻姑娘吗?」丁初一插嘴问道。
「不……不是,是老的,老婆婆……」
「到底是谁啊?」田三儿按捺不住,又去扯老头子的衣襟。
「真的不能说啊!她要我发誓不能说的,不然我会被雷打死,呜!」
「这样可以说了吧?」丁初一摊开手掌,上面是一锭亮澄澄的元宝。
「呵?」老头子挂着涕泪,眼睛却放亮了。
「她给你多少钱?」丁初一笑问道。
「五两……呜,我的命就只值五两啊……」老头子呜咽不已,虽然他可能会因为不守承诺而被雷打死,但那锭元宝至少有二十两吧;再说被雷打死之前,他可能早被田将军扯散一把老骨头,五马分尸而死了。
田三儿冷着脸问道:「她给你钱,又给你这块铁片项链,教你编一套话来诳我吗?」
「是……」呜,钱真难赚啊!
「她是怎样的人?长什么模样?」丁初一问道。
「她?我不知道她是谁,我看不到她的脸。」
「咦?」丁初一和田三儿不禁对望一眼,这人好熟悉啊。
丁初一放胆问道:「她是不是遮头遮脸,穿了一身宽大的黑衣裳,活像一只大乌鸦,走起路来跛着脚,讲话声音很粗,像这样?」他说着便踩着靴子猛刮地面,发出沙石摩擦的声音。
「是是是。」老头子点头如捣蒜。
婆婆?!田三儿心头大震,他不明白,婆婆为何要骗他?若一切都是她设的局,以她关心、照顾他的程度,难道她就忍心看他伤心欲绝,茶不思、饭不想地一辈子思念小芋下去吗?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解、他难明,但即使他心头有千千万万个为什么,也在瞬间化作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为什么婆婆会有小芋的项链?
「田三儿,太好了!」朱瑶仙竟从门外跳了进来,惊喜地笑道:「你的小芋还没死,你可以去找她了。」
「妳怎么来了?」田三儿直视着她。
「咦?我为什么不能来?」朱瑶仙望着四处残破的义庄,看到千疮百孔的破棺木,摇头道:「这年头的善心人士愈来愈少了,好吧,我就乐捐一些银子吧。喂,老头子,这里是你负责的吗?」
「是……」
「喏,拿去。」朱瑶仙掏出自己口袋里的碎银,连同丁初一手上的元宝,一并递给老头子。「把该埋的埋了,不要再随便找具尸体骗人了。」
「呜呜,我看守义庄二十年,老实又本分,半夜鬼敲门也不怕,可是那个老婆婆一直求我,呜,我只好……」
「好啦,别噜嗦了,可别拿钱去买酒,我会派人过来看你有没有偷懒。」朱瑶仙交待完毕,转头问道:「田三儿,到底婆婆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田三儿心烦,大步走出义庄。
破败的义庄外,田野绿意盎然,天上蓝天白云,门里门外,两个世界,亦是两样心情。
南风带来熏暖的花香,清淡的、柔和的,瞬间唤起山里村小溪畔的回忆,那里有清清流水、亭亭荷花,还有人比花娇的小芋。
被欺骗的愤怒顿时消失,他闭上眼,让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
后面跟出来的丁初一和朱瑶仙见他出神发呆,只好聊了起来。
「唉,田三儿真是好看!」朱瑶仙怔忡地瞧着心上人的侧面,「丁初一你说,咱们大军里怎么就是没像他这样痴情的人物啊?」
「唔?」人家他对翠环也很痴情耶。
「那几天瞧着他伤心的模样,我都跟着心碎了;现在知道他的小芋没死,我真替他高兴……奇怪,我怎么不难过自己嫁不了他了?」
「没想到事情是这样……咦,郡主,妳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田三儿连续五天没上早朝,唉,我知道他很伤心,可还是得振作起来才行,听说叔叔今天派了个差事给他,我赶在宣旨太监前面过来,想叫他准备一下,谁知还没到门口,就看到你们火烧屁股似的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