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没错,可你们走上一个月也走不到啊。」田三儿顿觉揪心,一个瘸腿老婆婆带着一个小娃娃,怎堪长途跋涉呀?
而婆婆要走,罪魁祸首竟然就是他!
「婆婆在哪里?」他焦急地想挽回自己的过失。
「在大院子。」壮壮提起他的大包袱,小手一碰,打得并不扎实的包袱顿时散开,巾子掉落,露出一床小被子。
卷起的小被子又展了开来,里面放着的是小弓、小箭矢、箭筒、木刀、木剑、大木碗,木匙,还有一个小板凳。
「不能看!不能看!」壮壮慌张地盖起棉被,小身子扑了上去。
田三儿见了那些事物,立刻了然于心。
木碗、木匙是壮壮最心爱的吃饭家伙,而那张小被是婆婆亲手缝的,当初壮壮坐马车来应天府时,就一路看他裹在身上陪他休息、睡觉的。
小娃娃要走,也要带着最喜爱的东西同行,而这里头又有他为壮壮做的弓箭和刀剑……
孩童单纯的心思显而易见,这教他怎能不疼这个娃娃啊?
「壮壮其实不想走,还想跟三儿哥学拉弓、打拳脚吧?」
「唔……」小手才刚卷起被子藏好宝贝,一张小圆脸就胀红了。
「好孩子。」田三儿眼眶有些湿润,摸了摸圆圆的小头颅,坚定地道:「三儿哥不会让你们走的。」
「可你是大老虎……」小嘴噘了起来。
「三儿哥跟壮壮保证,绝对不会再变成大老虎了。」
「真的?!」大眼睛亮了。
「真的!」田三儿用力点头,按住小肩头,直视那双亮晶晶的眼眸。「三儿哥教你一句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三儿哥说到做到,一定不让壮壮失望。」
「呵!三儿哥不做大老虎了!」小嘴咧开笑容,眉头却打了个小结,不解地问道:「四马?四匹马要追什么?」
田三儿哈哈大笑,站起身揉揉小人儿的头发,「等有空再跟你说明白,你这包袱先搁房里,快带三儿哥找婆婆去。」
「好!」
小手牵大手,一小一大像是两股旋风,飞也似往院子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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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一根木棒不断地往大棉被拍去。
翠环坐在院子石凳上,十分无聊地看着婆婆忙碌的身影。
「婆婆,妳已经打了大半个时辰的被子,刚刚我也帮妳打好久了。」她终于耐不住了,「妳歇会儿吧,这样一直站着很累的。」
「趁现在有日头,要赶快晒被。」
「那将被子搁在竹竿上就好了呀。」
小芋仍然十分卖力地捶打被子。「连着几天阴雨,又湿又冷的,这被子受潮了,得将里头的棉花打松,让日头晒匀,盖起来才会暖和。」
「好大的学问!」翠环还是想哀号,「可是这日头出来一下就不见了,婆婆妳已经连着晒上好几天的被子了。」
「天气冷,日头不大,所以得多晒几天才行。」
小芋抬起头,看到远远天边飘着的一块乌云,又卖力地打了起来。
翠环也瞧见那块乌云,脸上有了笑容,「嘻,那我就跟老天祈求,最好是天天下雨,让婆婆晒不了被,又挂心大爷的被子不暖和,只好等着放晴再来晒,这样婆婆就走不了了吧?」
「我……」
「婆婆别走嘛!我好不容易有了娘,妳要走,我也跟妳回去。」
「不成的,妳还有丁爷。」
小芋垂下手,冬阳照进院子,光线中有细细的尘絮在飘荡。
翠环有初一疼,那她又有谁关心呢?
她只是微不足道的灰尘,三儿有没有她,都无所谓吧?
心里虽这么想着,但跛行的脚步却走回凳子边,放下大木棒,拿起衣篮子,取出里头补了一半的上衣,继续穿针引线缝补下去。
翠环又笑问,「婆婆,大爷的破衣服也要花上一个月才缝得完吧?」
「嗳!婆婆的手艺没那么差,可是,也得花上五、六天……」
三儿好多件衣裳不是脱了线,就是磨出洞口、擦破了边,但她可不能随便缝几针了事,还得细细补得看不出痕迹才行。
她又望向衣篮子,里头有两双裁了鞋底的布片,若要纳好布鞋,也得耗上几天功夫。
时间不够用了,她本来是不想让三儿察觉的,就慢慢地、偷偷地帮他补好衣服再放回去,但现在她要走了,所有的事情都急了。
还有,她也要花时间教翠环烧家乡菜……唉,这样子拖下去,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走得了啊?
况且,她岂能说走就走?很多事情必须考虑--怎么走?走到哪里去?将来如何过活?她又忍受得了没有三儿的苦吗……
「婆婆,其实妳不想走吧?」翠环瞧她的神情,慧黠一笑。
「哎呀!」一根针就直接刺入指头里,痛得她惊呼一声。
「怎么了?刺到指头了吗?」
「不打紧的。」她捏住指头,拿袖子掩住。
反正伤疤已经够多了,再添一处小孔也看不出来。
「婆婆哪里受伤了?」田三儿突然冒了出来,蹲在她身边焦急问道。
「娘流血了要吸吸喔!」旁边也冒出壮壮的一颗小头颅。
「让我瞧瞧!」田三儿不由分说,直接拿起婆婆的手,扳过一根又一根的指头,很快就在凹凸不平的暗红疤痕里看到一个小血点。
他立刻将那根指头放进嘴里,吸吮起伤口的血珠。
「哎呀!」
小芋又吓得惊叫一声,想将手指从三儿嘴里拔出来,但那温柔的舌尖舔在她的指头上,竟让她顿时失去力气,好像瞬间回到多年前的山里村,他们总是在林子里缠绵拥吻……
田三儿很快就松开她的手,再看了一下她的伤口。
「我小时候受伤,我娘都是这样做的。」
「是……是的。」她赶紧从口袋摸出手套,密密套牢,不再露出半点缝隙。
田三儿站起身,看了身边的衣篮子半晌,又走到晒棉被的竿子边,靠近用力吸闻一下。
果然这几天睡得香甜不是没原因的,就是这个温暖的味道,是婆婆每天搬出搬进、费心打松棉花,为他晒出来的香暖被子。
他拿起晾在旁边的枕头,将脸颊偎上去,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他将枕头放回去,就看见壮壮拿了大木棒,踮起脚尖,乒乒乓乓地敲打棉被,翠环也过去陪他乱敲一气,「姐弟俩」笑成一团。
他脸上的酒窝更深了,「壮壮跟我说,他这几天没过去跟我学功夫,很无聊,只好在屋子里爬柱子、攀屋梁、跳窗户、翻筋斗,我告诉他,明天我等他过来,别再闷在房间里了。」
「可是我想……」是时候告别了。小芋低着头讷讷地道。
「婆婆,镯子的事,我跟妳说声抱歉。」
「啊?」
「这几天让婆婆难过了,三儿再跟妳说一声对不起。」
「不,是我不好……」小芋慌慌张张、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该拿镯子,我是个讨人厌的老太婆,不用大爷你赶,我会带壮壮走,不再让大爷看了心烦,我本来就不该出现的,我……」
「婆婆,我知道妳是惜物,不是故意拿走镯子的。可我还是得让妳知道,这是我家的传家宝。」
「我知道……」
「在我找赵大夫帮妳拿下来之前,就请妳暂时保管。」
「可这是你家的宝物,我不配……」
「婆婆,我是粗人,心眼儿比那颗大树更粗,我脾气坏,害妳伤心,请婆婆原谅三儿。」
「大爷你客气了,我不敢……」小芋心虚地掩住早已掩住的左手袖子,突然心念一动,问道:「是郡主劝你让我留下?」
「不用郡主劝,我也不让婆婆走。」田三儿抬了眉。
「为……为什么?我只是一个下人……」更是多余的丑老太婆啊!
「婆婆不是为我烧饭的下人,妳是我的家人。」
一股酸涩的泪水直往眼里冲去,小芋抿紧唇,不敢去想象他的话。
「婆婆用心为我烧饭、补衣、纳鞋、铺床、晒被子,就算我再怎么晚回来,妳也等着我,为我准备消夜,还总是躲在门外看着我吃完,所以我知道婆婆疼我,处处为我着想。」田三儿由衷地说出这几个月来的想法,「婆婆,有妳的照顾,我好像又多了一个娘。」
为什么每个人都当她是娘啊?小芋欲哭无泪,好吧,既然要当娘,那她就当到底了。
「大爷,你听婆婆说,郡主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她很了解大爷,大爷心情不好可以跟她谈天解闷,你们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婆婆衷心祝福你们……」
怎么唠叨起来了?田三儿好笑地看着那不断冒出声音的黑巾子。
「婆婆,妳不怪我,不会走了?」
咦,他在笑?小芋心一跳,立刻闭了嘴。
「婆婆,我好像小孩子闹脾气,是不是?」田三儿搔搔脑袋,活脱变回了山里村的小伙子,又自问自答地道:「这些年来,我明明很想念家乡,却得克制自己不要逃军回去,只能把脾气藏在心里,一不小心爆了出来,就很吓人。」他怕她不相信,又加强语气道:「下然婆婆妳去问初一,以前我不是这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