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生涩笨拙得连“交往”两个字都吐不出来的男孩,如今已能沉稳说出追求的话而不见丝毫紧张。相反的,当年面对人家的追求只是以平淡表情带过的尹幽人,现下正面临混乱接不上话的窘境。
“你的回答呢?”
“我……”她犹豫,在想自己该答应还是拒绝,情感要她选择前者的答案,理智要她做出后者的决定,他是她的委托人,这样可以吗?
“你不愿意?”
“不,不是不愿意而是……”
“那就是愿意罗!”齐明霁打断她的话,径自下决定。
“我……”话被吞没在他压下的吻里,尹幽人诧异地承受重逢后第二次由他发动的接触。这一回,不用怕被吻痛,只怕被吻晕,如此珍视、温柔的吻,缠缠绵绵得令她沉醉,就连呼吸都宁可遗忘。
什么时候记忆中的大男孩变得如此霸道?尹幽人问自己,不知已经是第几次拿现在的明霁和以前相比。明明知道已经不一样,却仍忍不住两相比较,是眷恋以前的他,还是重新喜欢上现在的他,其实她也茫然。
如果这样能让他开心又何妨——就这样的心思让尹幽人谢绝理智的告诫,接受情感的驱使,在齐明霁移开炽烫的唇后给了他一抹迷人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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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鱼回到眷恋倚赖的水里一样,尹幽人的快乐不表现在脸上,而是在迎风飘逸的长发,在随风拂动的衣衫裙摆间,只有懂她的人才知道。
所以,只有齐明霁知道,知道她喜欢亲近自然,知道她在满眼绿意的世界中才会更显清丽,那种像幽灵般的存在感才会益显真实,更不容易消失。
“好久没来了。”
深吸一口清新空气,尹幽人满足的表情像是得到心 爱玩具的天真孩童,脱掉鞋,纤白的裸足踩上清凉的青草,她舒服的吟叹出声。
“十年没来了。”齐明霁怀念地梭巡过每一处远坡绿草,仰首闭眼感受朝自己吹拂而来夹带雾气微湿的凉风,一会睁开眼看向她。“你呢?”
“我也一样。”尹幽人黯下带笑的眼回答。不肯让他知道这十年来,每当她想起他时总会来这儿想有关他的事,只是她不敢踏步至此,总是只到栈道中途就停步,这次是她在那件事之后第一次重踏擎天岗上的嫩草。
回头再看齐明霁,他已经大刺刺的躺在草皮上,向她招手。
尹幽人顺他的意走去,被他一手拉坐在身边。
“腿借我。”齐明霁说完,也不管她答不答应,便将她并拢的双腿当枕头躺,径自惬意得很。
“你变得很赖皮。”尹幽人调侃道,动手梳顺他纠缠的前额黑发。
“老头子说一皮天下无难事。”抓住她空闲的另一只手放在唇边,齐明霁一边享受她的服务,一边把玩掌心里的手。“你的手和以前不一样,没有好好保养吗?”
“你不喜欢?”
“不是,只是觉得可惜。”摊开她掌心在脸上磨蹭,齐明霁边说:“你的手很漂亮。”
“这样就够了,我不在乎这些。”
“有什么事是你在乎的!”齐明霁的语气有叹息也有无奈。“你从以前就是这样,到现在都没变。什么事对你来说都一样;没有孰轻孰重的问题,万物一律平等,你若不是耶稣,就是圣母玛丽亚。”
“耶稣是男的。”尹幽人轻拍他额头,取下他的眼镜让他躺得更舒服些。“何况我也不是圣母玛丽亚。”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耍嘴皮子!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在你心里占有一席之地?”齐明霁抬眼问,她俯视的动作让长发垂拢在他眼前,遮住大半视线,加上背光的阴影,让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弯腰靠近他,让长发如布幕般将两人偎近的脸遮住,不让人有机会窥视,阴暗中,谁也看不见谁的表清,只有两双眼睛灼亮注视彼此。她再次问:“你希望我给你什么样的答案?”
“我希望你说可以。”长发传来的香昧和她身上特有 的清凉淡草香,让齐明霁闻得有些迷醉。“虽然我不再
是十年前的我,但还是有不变的地方。”
“哦?”尹幽人挑起眉,似是疑问:什么地方?
齐明霁晶亮的眼在阴暗的光线下显得更为明亮,灼灼的目光锁定她不放,嘴中轻喃甜腻的情话:“一样爱你……不,或者该说更爱你才对。”抬手压下她的头让她主动送吻,唇瓣相触前说:“十年的时间累积太多东西,包括爱情。”
也包括恨,她在心里想着,没有说出口是怕坏了他的心情。
“不吻我吗?”记得以前都是她主动吻他,现在呢?能像以前一样吗?
“你在向我邀吻?”
“你以前很主动。”他没有正面回答。
“那是以前。”如他所愿的主动覆上他的唇,她将满心满腹的叹息化为芝兰,送进他嘴上,轻轻柔柔地吻着。
更爱她……会吗?他们之间能这么简单就一笑泯恩仇,把十年前的事志得一干二净?她想忘却忘不掉,而那样伤他、让他落泪的痛,他能这么简单就忘了吗?
说不会报复她,其实每一句以前怎样怎样的语句都是一种提醒,提醒她以前的事,让她想起相处的点滴和那天分手的场景;而这些都是报复,以过去的记忆为斩具,一句句重复凌迟她——这感受他能体会吗?
如果能忘,如果能做到不报复,他会知道绝口不提
以前的事才是最正确的作法。可是他非但没有,还开口闭口都是以前的事,这样能说他不打算报复她吗?恐怕是报复她而自己不知道吧。然而她却因为赎罪的心态作祟,只敢把这想法放在心里,不让他知道。
爱她?恨她?在恨她的同时也爱着她,这是他说过的话;但反过来想,不就是在爱她的同时也恨着她吗?
这样下去,他们真的能走出过去,重新来过?
其实,机会很渺茫——这结果,她很清楚。
可是做个美梦又何妨,就算梦醒后会痛、会心碎,她也希望能有机会弥补当年对他的伤害,甚至奢侈地希望他能忘记过去,让彼此真的重新再爱一回。
如果能,这一次她绝对不会故意隐瞒自己的感情,不会让他不懂她的心,不会让他不知道——她爱他,一样爱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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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先生,你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尹幽人边将花束换人病床旁空无一物的花瓶中,边朝病榻上的林俊生打招呼。花瓶没有花,这表示还没有人来看过他,尹幽人为他感到难过。为什么要瞒着所有人呢?她不懂。
“谢谢你来看我,尹小姐。”林俊生苍皱的唇有气无力地开合回应着,同时吃力的抬手示意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说完又是几声咳嗽。
在病房里的特别看护连忙替他拉上被子,他道了声谢,跟着请看护退离,让他们有私下谈话的时间。
等到护士离开,他问:“上个月,我太太寄了签好名字的离婚协议书到我公司,我已经签好寄回去了。”
该说“那太好了”这句话吗?尹幽人苦恼地想了一会儿,决定抿嘴不说话。
结果这句话反被林俊生说去:“太好了,我已经无后顾之忧,可以安心等死。”
“请别这么说,你的病……”
“治不好的。”怪他太轻忽胃痛这毛病,“一直以为只是因为生活紧张造成的习惯性胃痛,哪知道检查后才发现,已经是胃癌第三期,药效如何我有自知之明,医生已经说得很明白。”
“你真的决定一直瞒着你太太?”她想为他们夫妻做点什么,因为她明白,吕大姐也告诉过她,万一让林太太知道事情真相,那比知道自己的丈夫死期将届更令她痛苦,她会恨死自己,恨自己竟然没有照顾好丈夫的身体。
“是前妻。”他更正。
“就我所知,林太太还没有到户政事务所办理分籍
手续,在法律上,她仍是你的妻子。”
“她……”
“她还在等你。”尹幽人难过地蹙眉看向他,希望能说服他同意让他妻子陪他走到人生的尽头。“你的妻子仍然相信你会回到她身边。”
“她真傻。”林俊生摇头,除了叹气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觉得傻的人是你,林先生。”不是她好管闲事,只是在工作坊待了这么久,这是第一次有人要求她们为他设计一场戏,让心爱的人恨他。这工作太特别,特别到连向来坏心的吕大姐都认为不该如此,而要她试试看能不能说服他。“你放弃一切医疗救助,只同意住院,省下的保险金除了挪用一部分作为住院费用外,其他全以你太太的名字开户存在银行,傻的人是你。容我逾越冒犯,当你死后,这笔钱到你太太手上她会不知道吗?”
林俊生别过脸,只说:“我没有其他名目能让这笔钱顺理成章属于我太太,或者你可以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