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垒这才像回过神来似地抬起头,想了半天后道:“二十分钟。”
“是吗?”二十分钟……算了,随便他们,不管了。“他叫村上怜一,是雨朵带上来的男人的堂哥,今天晚上——”
“在台湾的这一阵子,都会住在这里。”
“这一阵子?”她回头,等着他解释何谓“这一阵子”。
感应到了这里更加强烈,只是村上怜一在四出张望后,却没有看见任何能够吸引他目光停伫的东西。
“村上。”黎忘恩的声音唤回他的注意力。“你最好给我个解释,你说只住一晚的。”
“不,我改变心意了。”在查明原因之前,他得留在这里。“当然,借住的钱一样照算。”
“虽然你存心用钱引诱我答应,不过我也自愿上当。”她完全不假思索的回答令村上怜一十分满意。
“各取所需,没有谁设计谁上当的问题。”
“无所谓。”黎忘恩看了看表,拉开之前走进来的木门直外走。“你和你堂弟的房间在隔壁。”
村上怜一跟着她走。
“怜一,你来啦。”村上隆史像是想打散尴尬气氛似的笑着打招呼。
“雨朵,回去。”
“好的。”雨朵轻巧的步伐带着奇特的飘然,在行经黎忘恩身旁时,悄声说了句对不起后,便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垂头丧气的消失在这间刚整理好、还带着许久未用的烟尘气味的房子。
村上怜一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的堂弟,深深叹了一口气。“隆史。”
“先别说。”村上隆史作势阻止。“我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但这回我是真心的,雨朵她真的很吸引我,我……”他也说不上来,一见到雨朵,他便觉得似曾相识。
“不要轻易说出真心这个字眼,你会后悔的。”黎忘恩好心地提醒。“你是来台湾的日本观光客,这是段跟眨眼睛一样短暂、像肥皂剧一样老掉牙的浪漫异国恋曲,不要太认真。”又惹桃花了。“雨朵真不是普通人。”
“她当然不是!”村上隆史抢着道:“她在我眼里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很特别。”
“算了。”各人罪业各人担,她已经尽了提醒义务,是他自己不听。
回头跟神智仍然清醒的村上怜一说完住在这里的一些琐碎小事后,黎忘恩便转身离去。
老旧颓圮的公寓从今晚开始,奇妙地、诡异地多了第二户灯火。
* * * * * * * * * *
“村上先生,我们今早收到了您下榻饭店失火的消息,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隔天第二场演讲过后,经贸协会的代表待村上怜一一离开讲台后随即上前探问。
“损失不大。”村上怜一淡然地道,离开演讲会场的脚步并未停下,“重要的文件我随时都带在身上,只损失了一些私人用品。”
“幸好没事。”亦步亦趋的代表放心地吐了一口气。“今天早上接到黎小姐的通知时吓了我们一跳。您放心,我们会尽快安排饭店,所有的损失由我们协会负责,您是我们邀请的贵宾,我们当然要负责您的……”
“火灾并非贵协会的错。”走出光洁明净的大门,村上怜一在看见马路边暂停的休旅车以及倚在车边的人时,无表情的脸这才染上一抹不悦,微恼地蹙起双眉。“这些损失是我个人的小事,你回去转告萧主席不必太担心。”
“至少让我们为您处理在台湾这段期间的住宿。”
“不必麻烦。”村上怜一客套地说:“黎小姐已经代为处理,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撇开环境的诡谲不谈,其实那幢看来岌岌可危的公寓倒也还算舒适。
何况,那幢公寓里也许有着他急于寻获的东西。
“呃,是这样吗?”代表搓搓手仍然跟在他身边,丝毫没有分道扬镳的打算。“不知道您下榻哪家饭店,我们……”
这人还真烦!在与黎忘恩相差十步左右的距离外停下,村上怜一不耐烦的开口:“如果有事请黎小姐代为转达即可,如果我有任何意见,会主动地与贵协会洽谈,这样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
“你似乎很怕我?”
“不是!”代表先生看着他,脸颊老实不客气地晕开两朵红云。“我只是有、有点紧张,我……”
“你?”此时此刻的场景对他而言似乎有些……不,应该说是很熟悉。他皱起眉,不过对象不再是静待在一旁的黎忘恩,而是眼前的男人。
斯文的代表先生重重地喘了口气,等自己稍微镇定后,才徐徐开口:“我想知道村上先生住在哪里,也许我能私下带您四处观光,我想台湾有很多地方您一定没有……”
“慢着。”村上怜一作势打断对方的下文。
“村上先生?”
“很抱歉,如果是我会错意我向你道歉,但如果我想的没错,那么对你的邀请和任何心意,我拒绝。”
“啊?呃……”斯文的代表满脸失望地垂头,沮丧地道:“我明白了。”
“我并不想伤害你的心意,但最多只是朋友。”
“我明白。”明明是他自己唐突,他却向他道歉。“谢谢您的直言不讳。”他伸出手。
村上怜一不假思索地马上回应,在半空一握。
“那么,告辞了,希望这趟台湾之行不会让您失望。”
“贵协会安排的接待员很好。”也许有点古怪,但非常切合他的需要,也避免了很多麻烦。
目送他走过广场,村上怜一才回头走向黎忘恩。
而他走到她面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抽掉她嘴上的香烟,不怕烫同时也表达恼火地在掌心捻熄。
“你一定练过铁砂掌。”第二次了。
“我说过我介意。”他顺手将烟蒂丢进一边的公用垃圾桶。
“很?”
“非常介意。”
“我明白了,但并不代表我会开始不抽烟。”黎忘恩拉开车门,等他上车。“要瘾君子不抽烟就像叫正常人不呼吸,会死人的。”
“抽烟才会死。”这个女人怎么回事?故意和他作对?“抽烟者致癌率是不抽烟者的二十八倍。”
“早死早超生。”黎忘恩耸耸肩,关上车门,挡掉村上怜一讶异之后恼怒的瞪视,也挡去他还想再说的话。
可惜,一坐上驾驶座驶入车道,他们还是同坐在一辆车子中。“女人抽烟的姿势很难看。”
“男人也不见得帅气到哪里去。”
“我不抽烟。”
“我抽。”
发现对话陷入鸡生蛋、蛋生鸡的诡局中,村上怜一暗暗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允许自己跟她进行这种没有经济效益的对话。
“隆史呢?”
“跟在雨朵后面团团转。”唉,她有点后悔为了一点小钱引狼入室。“他的吸引力显然比你大得多。”
“你赚的钱一定都被他拿去解决医疗过失的纠纷吧。”
“你最好是在开玩笑。”而且一点也不好笑。
“真遗憾,我最不擅长的就是说笑话。”
“你!”村上怜一倏然住嘴。啧,为什么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又和她玩起小孩子的幼稚舌战?摇了摇头,为避免再次陷入无谓的对话,他转移话题:“那幢公寓里是不是有件古物?”
古物?“我不懂。”
“一件古人手工纺成的布匹。”
“布匹?”
她在跟他装迷糊吗?“你没看过?”
黎忘恩想了想,“没有。”
“真的?”
“我没有必要骗你。如果我有,而那布匹很值钱,我一定会卖了它。”
“你的万能事务所……”
“是万事不能事务所,除了我,里头净是些吃闲饭的家伙。”想到就气。
村上怜一想想昨夜见过的那些人……
那幢公寓里住的都是怪人——这是他的结论。
* * * * * * * * * *
这个男人真的很奇怪。黎忘恩心想。
一个来台湾演讲二十一世纪全球化对亚洲经济的影响、满嘴生意经的人,而且还是个日本人,竟然要求到故宫观光?
以摆放沉闷、从中国强行搜刮来台、应随古人入土为安的古迹文物取代声色繁华的林森北路和新北投?
这个日本人真不像日本人。黎忘恩盯着正与一楼询问台服务员交谈的村上怜一。
直到他结束交谈,才注意到她的凝视。
“不是每个日本人到台湾的第一个观光景点就是你所想的声色场所。”仿佛看出她冷然表情下的讶异,村上怜一送上白眼。“就像台湾人到日本的第一件事也未必是去银座消费。”
她耸耸肩不以为然。
“你!”
“忘恩!”充满惊喜的呼唤在极度要求轻声细语的场合中显得特别突兀。
两人同时回头,一张拥有阳光笑脸、略高村上怜一两、三公分的男人走向他们,目光落在黎忘恩身上。
“你是忘恩吧?”
黎忘恩看着像飓风似出现在面前的男人,思索了一会儿,脑海里慢慢浮现一张相似但较年轻些的脸孔。“宋谦?”
“你还记得我。”宋谦别具深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