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葡萄成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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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去母亲家按铃,小山看到穿着小小工人裤的约伯走出来。 

  他忽然开口叫人:“一座小山。” 

  小山大乐,“是,我是小山。” 

  松开迎出来,“小山,我给你带来一箱葡萄酒。” 

  哀绿绮思叫她:“小山,一起吃早餐。” 

  哀绿绮思的面色好得多,卷发编成一条长辫,衣纽扣得很严,从前随便的习气已不复再见。 

  松开把那箱酒取出。“这是火灾后第一批装瓶的葡萄酒。” 

  小山一看,酒瓶上贴着手绘七彩招贴:“凤凰。” 

  “呵,别致悦耳,火鸟重生。” 

  “标签由松远设计。” 

  “你们三兄弟真不应离开酒庄。” 

  松开却笑说:“子女长大总会离巢。” 

  “你是为着哀绿绮思吧。” 

  “一半也想证明自己能力,我十岁起就在外公家学艺,该到外边闯一闯了。”他顺手开了一瓶酒,斟一点出来,让小山品尝。 

  小山说:“酒色嫣红,像胭脂一般,嗯,触鼻一阵果子香,令人垂涎欲滴,喝一口试试,哗,酒如丝绒般滑腻,钻入每个味蕾:葡萄、松子、青柏。。。。。。还有玉桂味,统统一涌而入,可口无比,充满喜庆意味,祝你们两人白头偕老。” 

  松开与哀绿绮思哈哈大笑。 

  “好酒好酒,所有与良朋知己一起用的都是好酒。” 

  “可爱的小山,完全懂得喝酒的真谛。” 

  约伯也过来说:“可爱的一座山。” 

  小山用食指蘸着葡萄酒让小约伯沾尝,他不欣赏,吐吐舌头走开。 

  松开摊开火鸟图样,“小山请来看,这是老二的原稿。” 

  “呵金黄色凤凰,栩栩如生。” 

  松开轻轻说:“还有。”他把画稿反转,只见画着十来个小小粉彩人像素描,每个只有三四寸高,可是唯妙唯肖,一看就知道是谁。 

  只见全是同一个人:少女,浓眉长睫,穿家常素服,神情有点寂寥,或坐或卧或站,全是沈小山。 

  小山脱口而出:“我!”素描中的她脸颊加着一层粉红色,看上去像安琪儿般。 

  “是你,小山。”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十分想念你。” 

  “我也是。” 

  老大微笑,“他与你不同,他有点私心。” 

  小山半晌才说:“我们是兄妹。” 

  “事实上,我们与你之间,一点血缘也无。” 

  “那也不行,我母亲与你们父亲,此刻确是夫妻。” 

  哀绿绮思不出声。 

  老大忽然说:“现在的成年人,很难说,他们善变,今日好,明日也许就两样,届时,又是另一种环境。” 

  小山毫不忌讳笑说:“你是指,他们会离婚。” 

  哀绿绮思忍不住说:“啧啧啧。” 

  松开笑:“小山,这画送你做纪念。” 

  “你们几时动身?” 

  “明天一早飞机,才三小时航程,你不必来送,我们保持联络,你放心,一有时间我们便会去探访外公外婆。” 

  “松开,我可是真的把你当大哥。” 

  “我知道。” 

  小山带着葡萄酒与素描离去。 

  过两日开学,天气骤冷,一向在亚热带生活的小山非常不惯:手指僵硬,面颊通红,天天乘公路车上学。 

  她感觉寂寥,也许,余松远的素描就是捕捉了这一点眼神。 

  小山把画配了框子挂在房间里。 

  松培每隔几天就与她通讯。 

  他在乔治太子城寄宿,所写便条十分风趣:“讲师一次又一次警告:‘不准剽窃功课,抄袭者零分,作业每迟交一日扣百分之十,直到零分!’同学们都奇问:有这样好地方?真可以抄袭?穷十余人之力,终于找到了一个网址。。。。。。” 

  小山忍不住问:“告诉我可以吗,我每日写功课至深夜,好困。” 

  谈到他大哥,松培这样说:“像我们这些没有一个完整的家的人,都很希望尽快组织自己的家庭。” 

  小山答:“松开与哀绿绮思过五十年会是那种恩爱如昔在沙滩漫步的老夫妇,羡煞旁人。” 

  “老二有与你通讯吗,他在阿省工作,仍然爱喝上一杯,一日自酒馆出来,与人打架,前额缝了六针,你说说他,他情绪较为激动。” 

  小山不出声。 

  松培改变话题:“我教你一个省时省力妙方,预先写好三至五个电传,按日发给父母,好叫他们放心,但他们不会发觉,他们也忙得不亦乐乎。” 

  小山伏在桌上笑得落泪。 

  “有一件事我是感激父亲的:他一直负责我们三兄弟生活费用;他替我们缴付大学学费,我很心足,不会抱怨,况且三个又一视同仁,无分彼此。” 

  小山:“为此我十分尊重余先生。” 

  “你仍然叫他余先生?” 

  “那是最适当称呼。” 

  第十章

  下午,小山照松培所说,做了几个短讯,准备轮流发给父母。 

  然后,她亲笔撰写电邮给松远。 

  “天气冷了,我每日赶紧学车,回到公寓,立刻缩在被窝,暖气开至七十二度,仍觉寒意,葡萄藤不知是否都落叶,冰酒酿成没有,听老三说你最近有意外,都劝你当心身体。” 

  小山没有签名。她用松远替她画的一副侧面素描做标志。 

  她把电邮寄出去,但是,没有回复。 

  过了几天,常允珊回家。她兴奋得很,“快来看花玛酒庄的最新面貌。”她让小山看录影记录。 

  “这里是新建的两层楼小屋,老花玛夫妇将在该处颐养天年,屋内设备先进,方便老人,他们也很满意。” 

  “旧日平房,将全部翻新,却维持乡间风貌,阿余今次可以大使拳脚,我看过图则,十分满意。” 

  “小山,二楼,阁楼留给你住。” 

  “这是我与阿余退休的地方了。” 

  图则一张张打出来,看得出是一个极其宽敞舒服的设计。 

  “本来想改名丽珊园,或是允思园,一想,花玛酒庄已经有点名气,仍然沿用旧名为佳。” 

  小山喘一口气,幸亏如此。 

  “郭思丽每年最多打算去一次度假,酒庄法律上主人是我们两个人。” 

  “全部旧人都留下,可惜一个叫金的厨子不愿离开公公婆婆,这个金连做一只苹果馅饼都叫人垂涎三尺。”乡间空气好,她又有足够的运动量,且放下了工作烦恼,胃口自然大佳,其实不关厨子手艺。 

  “郭思丽讲得对,大地对人类有强大奇异魅力,我爱煞庄园。” 

  小山问:“葡萄如何?” 

  “有工人照顾,现在开始冬眠。” 

  小山说:“我冷极了。” 

  “你怎么像个小老太太?” 

  小山想说:因为我不必扮青春活力冲劲十足。 

  常允珊看着女儿,“你想说什么?” 

  “妈妈,你可快乐?” 

  常允珊叹口气,坐下来,搔搔头,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做矫形手术,可痛苦呢?” 

  “整个月面孔肿似猪头,不过,又很满意效果,大家都说看上去精神得多。” 

  “与余先生在一起,真的比与爸相处愉快?” 

  “小山,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小山伸过手去,轻轻抚摸母亲面孔。她感喟地说:“你们大人想些什么,越来越难理解。” 

  常允珊见女儿如此老气横秋,不禁大笑起来。不多久之前,这孩子半夜还会偷偷走到母亲房里钻进妈妈被窝,今日,教训起老妈来。 

  小山说:“几时我们这一大堆离婚夫妇子女组织一个俱乐部,互诉衷情。” 

  “是吗,那么该会所成员占全世界三分之一人口。” 

  小山相信是。 

  长周末,小山到甘镇探访老花玛夫妇。他们已到达见面不必说话地步,彼此拥抱良久,不愿放手。 

  新房子正在铺设地板,旧平房已局部拆卸。 

  太阳普照,来到乡间,小山忽然精神抖擞,倦意尽消。 

  美酒与佳肴两只寻回犬带着她到处走。 

  蓝天、白云,小山再也不觉得冷。 

  她独自乘脚踏车都湖畔兜一大个圈子才回来。 

  许多户人家已开始重建,人类那渺小而百折不挠的精神,不知是可喜还是可悲。 

  “可有想到搬到别处去住?” 

  “全世界都不及甘镇好。” 

  “可是经过那么多——” 

  “我们对这片土地的感情更深。” 

  小山回转平房吃晚饭,金说好做一个牛肉锅,叫客人准时出席。 

  经过小小工具间,小山抬头看。照图则,这间小货仓会拆掉改建泳池,可是,老二回来,势必寂寞,不如,劝母亲把它改建成一间客房。 

  小山走近门口,缩缩鼻子,闻不到那股熟悉的草药味。她轻轻推开门。那张破沙发还在,她轻轻坐下去了。 

  小山对着门口的光线,沉思良久,一静下来,寂寥之意,袭人而来。 

  新同学美美说:出门上飞机那日,慈母还替她梳头,自五岁开始,母亲天天替她收拾书包穿外套出门,美一想起慈爱母亲便会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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