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葡萄成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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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山把头埋在手心里。闭上眼,仍似看见红艳艳一片火海。她吓得连忙睁开眼睛。 

  三个多小时车程一下子过去。 

  公路车驶进市区,一片霓虹灯,歌舞升平,仿佛与乡镇的灾难不相干。 

  车子停下,小山想站起来,可是双腿酸痛,一时不能动弹,呵,过去几天用力过度,此刻肌肉不受控制。 

  她咬紧牙关,想用双手撑起身体,可是两条手臂也僵硬,小山急得喊出来。 

  乘客鱼贯下车,有人问:“需要帮忙吗?” 

  “拉我一把。” 

  那年轻人拉她起来,小山松口气,勉力挽着背囊下车。 

  一出车门就看见父亲哭丧焦急的面孔。 

  “爸。”她叫他。 

  沉宏子听见叫声,往乘客堆中找人,可是面对着女儿,却不认得女儿。 

  “爸,我是小山。” 

  小山走到他面前。 

  沉宏子发呆:他女儿离家时娇嫩白皙,短短一个月不见,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像粒咖啡豆,连头发都晒黄。也不计较了,只要无恙就好。他双眼润湿。 

  他紧紧抓住小山的手,真怕她再走脱,转头大声嚷:“在这里,在这里。” 

  郭思丽自人群中走出来。她瘦了一点,也比较精神,不再挽着那只名贵手袋,穿便服。最要紧的是笑容可掬。她说:“车子在那一边。” 

  沉宏子叫:“好了好了。”一边大力拍着胸膛,表示放心。 

  车站咖啡站有架小小电视机正报告山火新闻:“这场世纪山火迄今已焚毁二十五万公顷森林:逾五万人疏散及三百多间房屋化为乌有,灾民往往在深夜收到紧急疏散令,多年血汗经营的生意及家园,在这场无情大火中全部失去。。。。。。” 

  沉宏子奔到停车场去。 

  郭思丽轻轻问小山:“好吗?” 

  小山只点点头。 

  她以疲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与亲人团聚,忽然松弛下来,像断了绳索的提线木偶,垮垮的倒在车后厢。 

  小山睡着了。 

  前座,沉宏子说:“小山去过什么地方?像在中东打完仗回来,被炸弹炸过似的。” 

  “嘘,此刻在你身边就好。” 

  沉宏子叹口气,“根本不该让她去那里。” 

  “你扭她不过。” 

  “扭断手臂也要扭。” 

  “社会福利署保护妇孺组会来探访你。” 

  车子停在红绿灯前,沉宏子转头看小山,只见女儿仰头熟睡,姿势与脸容同三五岁时无异,不禁又气又笑。 

  “幸亏回来了。” 

  车子驶回公寓,他推醒女儿。 

  开门进屋,郭思丽说:“这是客房,你可要洗个澡?” 

  小山咕噜咕噜喝了一大杯水,推开客房门,看到小小单人床,倒下,动也不动,继续睡。 

  连郭思丽都说:“做孩子真好。” 

  “也得看是哪个孩子。” 

  郭思丽抬起头。 

  沉宏子说:“酒庄里还有三个男孩,他们的生父全不关心,只怕常允珊惨遇一个冷血人。” 

  郭思丽笑了,“你挂念女儿,是应该的,这个我明白,可是现在又担心前妻遇人不淑,这是否多余?” 

  沉宏子不出声。 

  “长情总比冷酷好,希望你将来对我也念念不忘。” 

  沉宏子立刻嚷:“这是什么话,我们余生都面对面 ,你做好准备,我俩会是一对标准柴米夫妻。” 

  “我也累了。” 

  第八章

  睡到半夜,小山醒转。

  睁开眼睛,一时不知道身处何处,只看到米褐色墙壁,山东丝帘子,床褥舒适,茶几上水晶玻璃瓶子里插白色玉簪花。 

  这就是郭思丽的小公寓了。 

  也真的够大方,不但男伴可以入住,连他前妻生的女儿亦成为上宾,这样看来,无论如何,她不是一个小器的人。 

  小山下床,走进浴室开亮灯,看到自己肮脏的头发面孔。她立刻淋浴。头发里全是煤灰,洗了三遍才算干净。这时,手脚皮肤擦损部分才开始炙痛。小山呻吟,她像被人殴打过似的。 

  有人敲门。 

  郭思丽捧进香草奶昔及青瓜三文治。这是另外一个世界。 

  小山道谢。 

  郭说:“晒得这样黑,三十岁后皮肤会发皱。” 

  小山边吃边说:“也许,将来整张皮可以换过。” 

  郭思丽给她止痛药及消炎药。 

  “在酒庄碰到了一些有趣的人?” 

  “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法眼。” 

  郭思丽笑笑,“你的眼神不一样了,现在,有了层次。” 

  她又取来干净衣物。然后,也不再多说话,说声晚安,退了出去。 

  可是,这时天色已经微亮。 

  小山脱下浴袍,换上柔软的运动衫裤。 

  稍后,大家都起来了。 

  小山同父亲说:“我想回去看看。” 

  沉宏子放下报纸,“你认识他们多久?爸爸重要还是他们重要,你听爸的话还是外人的话?” 

  小山看着他,“爸,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照忠实意见回答就是,不用拿大帽子压我,你太戏剧化了,现在又不是上头向你问责,叫你引咎辞职。” 

  沉宏子气结,“小山,你尽管提出要求,何必说上两车话,你教训起爸爸来了。” 

  郭思丽用手托着头。真热闹,她想。她不知道好戏还在后头呢。 

  当下沉宏子赌气地说:“不准再回灾场,休息完毕,我同你去大学参观。” 

  小山还想说什么,只见郭思丽朝她使一个眼色。 

  稍后沉宏子出去跑步。 

  小山帮着洗杯碟。 

  郭思丽说:“你爸心情欠佳,政府机关里出了一点事,他成为代罪羔羊,都叫上头弃卒保帅,牺牲他算数,叫他辞职呢。” 

  小山吃惊,“瞧我这张乌鸦嘴。” 

  “我是劝他退下来,他说不是赌气,而是女儿还有好几年大学开销,正是最用钱的时候。” 

  小山连忙说:“不要管我,我可以半工读,或是向政府贷款。” 

  “你爸自有主张,他也是老资格了。” 

  小山摇头,“不知怎地,三十年过去,他在政府里始终不算红人。” 

  “想红,那是得削尖了头皮钻营。” 

  “也幸亏我爸不是那样的人。” 

  “可不是,我已请长辈从中斡旋,你放心,很快,敌人会转移目标,另找箭靶。” 

  小山十分钦佩她如此圆通。 

  郭思丽看着小山,忽然问:“可是恋爱了?” 

  小山否认:“他们是我的兄弟,虽无血缘,但是近亲。” 

  郭思丽点点头。 

  “他们三个都是有怪脾气的混血儿,自幼跟外公外婆在乡镇生活,一定寂寞,老人家慈爱但专制,不好商量,我与老三友善,但却欣赏老大,不过,最英俊的是老二。” 

  “他们对你也同样好感?” 

  “一见如故。” 

  “那是一种缘分,值得珍惜。” 

  “我想回去看看。”小山讲出心事。 

  “危险,警报尚未解除,居民不得随意回转。” 

  小山颓然。 

  “这次外游,叫你心智成熟。” 

  小山额角鼻尖开始退皮,脸颊雀斑点点,似个顽童,模样可爱。 

  郭思丽因而说:“我有朋友,在中文报做编辑。”小山还没听懂。 

  “记者每日穿梭火灾场地做新闻。” 

  呵,小山明白了,郭思丽有办法,她有极宽极深的人际网络,办事方便。” 

  “或许,你可以随军出发,不过,千万要跟随大队,不可轻举妄动,唉,你爸可不会放过我。” 

  “谢谢你,谢谢你。” 

  郭思丽看着小山,“少年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倘若用在正途上,人类早已征服宇宙。” 

  小山笑出声来。 

  “小山,别浪掷青春,如此流金岁月,一去不返。” 

  “是,是。”小山并不打算听从忠告。 

  下午,她们在市中心观光喝茶。 

  北美洲所有城市感觉都差不多,纵使有一两个特别观光点,小山也不感兴趣。 

  街角有红十字义工会为山林大火劝捐。郭思丽上前放下两百元。 

  她的慷慨引起途人纷纷往募捐箱里丢钱。 

  稍后沉宏子接她们往大学参观。 

  他问女儿:“可还喜欢这个地方?” 

  小山回答:“唯一可取之处是一种自然悠闲气氛,先进国家极少有类此优逸。” 

  郭思丽笑:“有时,节奏缓慢得叫人生气。” 

  沉宏子叹口气,“也许人家是对的;为什么不好好享受生活?不如主张无为,非攻,试问急急去何处,匆匆争何事?青年过后不过是中年,再往前走,即是老年,赶什么?” 

  小山先笑出来,“哗,庄子墨子都跑出来凑兴。” 

  郭思丽拍拍男伴肩膀。他们已有相当了解,彼此作伴。 

  小山说:“洋人最崇拜的是孙子,把他的兵法译成英语,动辄举例模仿,据说用在商场上,百战百胜。” 

  沉宏子却说:“四年大学,学费加上生活费总结惊人,毕业之后出来打工,月薪微薄,十年尚未归本,为什么高级教育如此昂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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