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升学,继续进修。”
“要结婚了,暂停工作。”
他不是要管家相信,只不过向找个借口离职。
第二天去凤凰辞职,他出门之前深呼吸。
驶进一号,已发觉情况不妙。
只见高举抗议牌子群众呼喊口号,他们非常愤怒,手挽手联一线,一步步向一号逼近。
警察已在附近戒严,见车子驶近,逐辆截停询问。
周启之停下车子,警方认得车牌,低声说:“兄台,今日要额外留神。”
“什么事?”
“听新闻。”
启之连忙扭开车中收音机。
“昨午立法会宣布裁减公务员十五至三十百分点薪酬后,政府大楼已受包围,愤怒公务员团体表示对政府食言极端失望及悲愤,不甘惨遭出卖,抗议示威,有与警方对峙迹象——”
启之立刻加速。
到达一号,爱司迎出来,“小周,今日你送王小姐到立法会。”
“是。”
“小周,你要小心,我与王小姐坐后座。”
“明白。”
王庭芳如平日一般,穿淡色套装,不发一言,神色却比平日苍白。
这时有辆黑色大房车在门口停下,乘客不等司机开门,已经跳下车来。
他是邓伯诚。“庭芳,且慢。”
王庭芳按住他的手:“一个人必须要做他要做的事。”
邓伯诚叹气:“庭芳,你何苦蓬车西征。”
“你们推荐我做到这个位置上,我总得做一次丑人——你也不肯背黑锅,他又要做老好人,我不怕。”
“庭芳--”
王庭芳忽然拥抱邓伯诚。
邓伯诚颓然,“那你去好好做丑人吧。”
王庭芳取过公事包,他们上车出发。
周启之从另一条路驶往立法会。
一路上王庭芳沉默如金。
车子还没有停下,记者已经冲过戒备线来拍照。
闪光灯不住闪烁,照亮四周。像闪电一般。爱司明显紧张,紧贴王庭芳身边。
启之看着她们进了大门才放下心来。
他到合作社看电视现场直播。
有人想转台,被他喝止:“别动。”
“小周今日怎么了?”
“也许他关心减薪一事。”
“他并非公务员。”
只见荧幕上王庭芳开始发言。
“融岛是世上提供公营服务最慷慨的地方,但融岛又是税基最窄的地方,政府与立法会必须作出史无前例的艰难决定,落实解决收支平衡问题。”
这时大家都坐下来细听。
“政府当务之急,是做到收支平衡,经常收入只有六元,支出却高达十元,已经不能‘慢慢来’,立法会已决定六月一日起,裁员百分之三十以上。”
这句话一讲完,只听得街外游行抗议人士怒吼大作。
周启之听见有人叫:“王庭芳下台,王庭芳即时辞职。”
可是又有相反声音大喊:“王庭芳有益家长学生,王庭芳连任。”
员工走近窗口一看,吓得退后。
只见声势汹汹,大量人群包围大楼,一共三四层人头各抒己见,各不让步,一派拥护王庭芳,一派反对,吵个不休,一触即发,警员苦苦拦阻。
启之身边电话响起来。
林森的声音:“启之,你此刻身在何处?”
“立法大楼。”
“好家伙,情况如何?”
“乱。”
“我们的记者只能在外头拍摄,启之,不要放弃好机会。”
启之忽然说:“电话没电,我接收不到,喂喂喂。”
他按熄电话。
只见电视荧幕上逐个官员发言,个个脸色凝重。
一个司机喃喃说:“今日可怎样离去?”
另一人开玩笑,向合作社老板:“老王,你还剩多少鸡蛋面包?我们起码在这里住三日三夜。”
人群愈聚愈多,开始互相掷物。
终于散会了。
爱司护着王庭芳出来。
警方说:“王小姐或者需要到休息室稍候。”
爱司代答:“王小姐需往东京开经济会议。”
“我立即找人手开路。”
一名警官随同他们到地下停车场。
爱司与王庭芳坐在后座。
警员犹疑一下,“王小姐,可否戴上帽子免他们认人。”
王庭芳拒绝:“我没有帽子。”
警官说:“那么,我与司机跟车。”
王庭芳又说:“我已有保镖。”声音又冷又镇定。
警官只得朝周启之使一个眼色。
启之出了一身冷汗,他点点头。
车子缓缓驶出去。
一个转弯,本来已抛离人群中心。
可是刹那间有人发觉,努力朝车子奔来,启之想加速,已经来不及,车前也有人围拢。
王庭芳在后座说:“小周,不得伤人。”
一句话时间,车子已被铁桶似围住,动弹不得。
启之跌脚,本来尚可把人群挤开,脱围而去,偏偏王庭芳又怕推倒人群。
只见他们扑过来敲打车身,见惯大场面的爱司连忙召警协助。
人群把面孔贴到车窗来张望,面目狰狞,十分可怕。
他们发觉茶色玻璃另一面正是王庭芳。他们大叫起来:“擒贼擒王,捉蛇拿七寸。”
王庭芳凝神,动也不动。启之暗暗佩服。
这时警队已经赶到,推开人群。
车子正要脱离困境,忽然有一个中年男人奔过来,双手持有武器,电光石火之间,他奋力用武器袭击车子前方玻璃。
刹那间启之看到他一手拿着大铁锤,另一手拿一面斧头,劈到车窗,强化玻璃粉碎弹开。那男子跳上车身,把斧头大力扔进车厢。启之在千钧一发中,整个人伏到车窗前保护后座乘客。
忽然听得鸣枪一响,鲜血溅出,凶手倒下。启之颓然坐倒座位。警员一拥而上。
启之看见爱司扑上来扶住他说:“启之,你别怕。”
怕,启之茫然,怕什么?
蓦然低头,发觉一把利斧正砍在他左胸,奇怪,他一点也不觉得痛。但是他害怕得不得了。天呵,他想:周启之不过是在小报写花边新闻的一名龙套,怎么糊里糊涂变为烈士?
他口中却问:“王小姐--”
“我无恙,我在这里。”声音仍然镇定。
这时,救护人员已经赶至,把他抬出车子。
周启之眼前渐渐暗下去。他心中低叫:“妈妈,妈妈。”内心十分平静。
周启之失去知觉。
醒来时躺在医院,左胸裹着纱布,动弹不得。
第四章
“醒了。”
是爱司的声音。
“王小姐――”
“放心,王小姐已赴东京。”
启之忽然脸红,幸亏没有人注意他神色变化,因为陈爱司的双颊更红。
医生进来,微笑说:“周英雄醒了。”
启之无地自容。
不过,他很庆幸可以活转来。
医生说:“幸亏胸肌厚实,才不致伤及筋骨内脏,不过缝了二十多针,之后需做物理治疗。”
这时管家挽着特制营养食物进来。她鼻子红红,“小周,你吉人天相,我确实没有看错人。”
“那凶手呢?”
“他左臂中枪,情况普通。”
真算不幸中大幸。
“示威人群见看到鲜血,也惊呆了,纷纷散去,留下一地示威横额招牌字条,各报头条呼吁市民冷静,共度难关,政府开源节流乃属必须必行措施。”
启之问:“市面已平静下来?”
爱司点点头。
启之看到她手上裹有纱布,“你亦受伤?”
“被玻璃割伤。”
启之再问:“王小姐没事吧?”
“王小姐无损,她坚持按照议程赴东京开会。”
启之吁出一口气,一口口喝着管家送来的粥。
稍后,他的兄嫂侄子也来探视。
启之讪讪不好意思。
家人却兴奋地以他为荣。
小宝说:“哗,同学都知道我二叔是保护特首小姐的英雄。”
大嫂笑:“怪不得不允透露职位详情,原来责任重大。”
“连凶徒都向你道歉,市民齐齐谴责他滥伤无辜。”
他们留下水果走了。
爱司却一直留在启之身边。
启之累了,小睡片刻,醒来,爱司尚未离去。
启之诧异,“你怎么不回去休息?”
爱司轻轻咳嗽一声。
“你有话要说?”
爱司点点头。
“请讲。”
“周启之,我很喜欢你。”
“爱司,我也很喜欢你,试问有哪个女孩子会叫自己头牌Ace?”他哈哈大笑两声。
爱司的声音低下去,她再一次表态:“我是认真的。”
启之呆住。伤口忽然痛起来,他呻吟一声。
爱司问:“周启之,你认为我俩可有发展机会?”
启之呆呆看着这个短发圆脸直肚肠的女子。
他缓缓说:“爱司,我笨拙低能,又贫无立锥之地,过一天算一天,没有将来。”
“不怕,我俩辞去工作,到欧美去游山玩水,每个小镇住上三个月,快乐似神仙,不需要很多银两。”
她的面孔贴的很近,任何男人都会知道该怎么做,可是周启之心中的却是另外一双大眼睛,他为自己的妄想鼻酸,他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