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启之觉得他象已加入一个秘密组织,宣誓入会,歃血为盟,以后要离开,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晚上,他躺在舒适的床上,对是非黑白似乎失去辨认能力。
第二天一早他醒来,打开电视,被爆炸震撼性新闻吸引。
王庭芳在十多位政治元老推举下继任。
那样年青,那样秀美,怎样担当重任?
一看她身边十多名穿黑西装的中年男子,周启之想到小学时做过的一个科学试验:老师坐桌子上,廿多名同学每人只用两只手指,一起运力,便可把桌子连老师一起抬离地面,他们想必用同一方式。
王庭芳穿着一套天蓝色西服宣誓为融岛忠诚服务,那素净明亮的颜色,使她看上去高洁无匹,真是最佳选择,衣服发式,想必由专人策划。
她短发拨往耳后,更觉英姿飒爽,全身并无任何首饰,表示实事求是。
仪式一贯亢长沉闷。
启之本来想看到完场,但是教车师傅已来找他。
一小时下来,启之的驾驶技术被师傅批评得流血。
“去非法斗车的话你不做大哥也做得了阿二,载客呢,即日扫地出门。”
“我愿意学习。”
“这还差不多,孙子兵法说:欲速则不达。”
是吗?孙子说过那样的话吗?
不管它了,周启之从头用心学习驾车。
稳、顺、捷是三字秘诀。
三天之后,启之已大有进步。
深夜,电话铃响:“启之,明早七时你到凤凰台去面试。“
啊,大日子来临。
师傅天未亮就来找他。
“看到东家,恭敬、含蓄,眼神不可正面接触,低声肯定地称呼王先生、王太太,或是王小姐已经足够,明白吗?“
启之自觉象上阵打仗,“知道。”
“祝你好运。”
第二天一早,他准时到一号按铃。
女管家出来应门,“你是宋伯的外甥小周?这边来。”
凤凰台一号布置异常朴素,白墙、木板地,一尘不染,灯饰、家具,比一般民居还普通。
但是简约中有一股庄重气势。
启之被带到偏厅,一早有人等他。
那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年青女子,神气活现,穿着便服长裤,她伸伸手,“请坐,我叫爱司,负责保安。”
只见她指节起茧,一看就知是空手道好手。
爱司上下打量新来司机,又查阅他履历。
只见小周面貌端正憨厚,又不多话,已觉及格。
她把他姓名地址拿去警署覆核,证实是一级良民。
“你几时可以上班?”
“今日。”
“管家会给你制服。”
“知道。”
“记住,外人无论问起什么,你一概摇头不知,明白吗?”
“知道。”
爱司转头问管家:“王小姐准备上班没有?”
“她十分钟下楼。”
爱司对小周说:“日更司机獐头鼠目,我不喜欢他,已要求换人,你今早负责送王小姐上班,快去换制服。“
管家十分和蔼,对启之解释,“陈爱司警队出身,语气是硬一点,你别介意。”
制服并不合身,启之只用领带及帽子。
“新制服一天可以做好。”
启之一见王庭芳出来,立刻开启车门,说声:“王小姐早。”
王庭芳答:“早。”
她坐到后座。
爱司是她贴身保镖,坐司机身边,轻轻喝道:“开车,小心。”
王庭芳穿奶油色西服,真人个子比想象中娇小,五官精致姣好,却无笑容。
她一双眼睛晶光四射,象是看穿人的心思,周启之不由得低下头去。
呵多么特别的一个女子。
一路上三个人一句话也没有。
当然,保镖与司机都不容许多话。
车子驶到立法大楼停车场。
爱司护着王小姐下车。
启之看着她俩精神闪烁的背影,由衷敬佩,女子真的担上半边天了。
落后封建社会硬是贬低女性,叫她们蒙脸,锁她们在家中,结果国家少却一半劳动力,家庭自断一臂一足,活该落后贫穷。
启之把车停好,走到立法楼的工人合作社去喝咖啡。
大家对他很客气,纷纷打听消息。
“王小姐脾性如何?”
“可准时?我东家例牌迟到半小时。”
“我们家太太不肯过马路,一定要车子兜上大半小时对准大门才下车。”
合作社的檀岛咖啡居然十分香甜。
忽然一众司机都静了下来,低头装作看报纸。
原来有一个陌生女子走了进来,她身上挂着摄影机及录音机,一看就知道是名记者。
呵大水冲到龙王庙,鲁班门前弄大斧。
那女子搭讪着走近周启之。
“你是特首小姐的司机?”
周启之装聋作哑,叫记者不得要领。
接着,一名管理员上前干涉,“这位小姐,合作社只限员工进出,并不招待外人。”
女记者只得悻悻离去。
手法那样拙劣,当然一无所得。
合作社柜台后有一架小小电视,新闻正直播特首陈辞,周启之凝视。
镜头对牢王庭芳秀丽的面孔,她用不徐不疾,不温不火的语气这样说:“这是令任何执政人最沮丧的时刻,我喜欢开诚布公地讨论,意见不合也无所谓,千万不可抱怨消极,这种态度使我再也不愿与高级公务员讨论削减人手问题。”
哗,这样大题目由年青貌美的女郎说出来,效果奇特,全场肃静。
王庭芳说下去:“政府内部已就本年度财政开支达成共识,接下来要处理的,是下年度以后的开支预算,我们的目标是要把公共开支缩减到五年前的水平,但除出认定必须要实施删减以后,公共开支仍全然失控,有些官员以辞职相胁,反对政府的节流措施……”
这番话好比千斤重,压得启之透不过气来。
他冷汗爬满背脊。
一般是年轻人,人家王庭芳为国为民,他周启之则以揭密为生,且百上加斤,骚扰好人。
有人扭转线路,转到晨操台去。
启之低下头,刚好看到一张畅销报纸上的漫画,主角一眼就知道是王庭芳,漫画中的她满头大汗,鞋脱袜甩那样赶往立法会,手袋摔地上,口红粉盒丢满地,这已是最起码的揶揄,可是周启之已经看不过眼,他愤慨的把报纸扫到地上。
有人拾起,坐到他对面。
原来是陈爱司。
启之替她叫一杯咖啡。
爱司坐下,笑笑,她有张好看的小圆脸,不说,谁也不知她是个近身保镖。
她轻轻说:“王小姐却不介意,她叫秘书剪齐了漫画收册子里,今早她看得哈哈大笑。”
启之不出声。
“你很好,你很忠心。”
“你也是。”
爱司叹口气:“王小姐只得我们了。”
启之暗叫一声惭愧。
奸细不好做,这种违背良心的事,叫周启之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他回家写了第一篇特首小姐你早专栏。
“……已经骂走五届首长,仍然不改旧习,动辄叫嚣,下令落台,一不高兴,即时取出王牌,制造影响……”
组长收到电邮,来电警告:“不是叫你写社评,你得以轻松手法,正写花絮,侧写政治,无需悲天悯人,她即使下台,仍系千金小姐,你我失却饭碗,即刻要勒紧肚皮,记住,你得以一个妙龄女记者身份写出特首日常生活点滴。”
启之答:“是是是。”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
练多几次,不是太难,很快就习惯成自然。
这次,他这样写:“是谁替王庭芳设计发型服饰?资料显示,中学时期她蓄长发,样貌清丽,有点象红歌星余小娟,大学时期她剪短发,今日,她留着齐耳发型,各位太太小姐,切莫有样学样,弄得不好,会变妈姐。”
“又一向传王庭芳喜穿名牌香奈尔。这并不正确,她的服饰全由融岛服装设计家刘碧瑶负责,下篇,本栏则专访刘小姐。。。。。”
这次,组长大乐。
“人才即是人才,启之,副刊畅销全靠你了。”
启之汗颜。
第二天晚上,他带了蛋糕水果去探访大哥启超。
启超正在阅报,看到点心大乐,他在读的,正是“特首小姐你早”。
小宝立刻偎依到二叔身边,启之取出任天堂礼物塞进他手里。
一切都靠一个专栏的收入,所有荣誉均来自它,能不小心做好工作吗?
大嫂满面笑容,“二叔留下吃饭,我刚好买了海鲜。”
又是一家人了。
启之替小宝补习算数,那孩子很快做妥功课。
吃完饭启之取出杂志社送给员工的冰上嘉年华门劵,“这个小宝喜欢。”
大嫂忙不迭道谢:“唷,这可是二百元一张的前座票,一共四张,小宝还可以请朋友。”
第二天,周启之在专栏上反驳其他报纸:“特首小姐手袋中只有两种化妆品,小小一盒十二号两用粉,及一管三十四号豆沙色口红,牌子:姐妹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