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早了, 明天还要上班,你们回去吧。”
一家三口送到门口。小宝还在拍照。
关上了门,小宝把照片用打印机打出来。
周启超说:“让我看看,咦,拍得很好:洗碗,吃水果,喝茶——这张正看着你二叔,含情脉脉的样子,老婆大人,我觉得阿芳有点眼熟。”
“像谁?可是那个女明星?”
“不,她不似女明星。”
这时,小宝取出报纸,“爸,我的照片拍的比记者好,记者拍得有点凶,没笑容。”
他父母把报纸取过一看, 只见王庭芳的玉照端端正正刊在头版, 正在宣布不知什么措施。”
周启超呆住,半晌说不出话来。那个阿芳正是这个阿芳。
小宝说:“芳姨真人比照片好看多了。”原来,小宝一直知道她是谁。
他母亲吸进一口气。
“阿芳。”
“王庭芳。”
“启之的女友是王庭芳!”
他们贤伉俪忽然觉得头晕。
“啊约。”
那边,启之送庭芳回凤凰台, 车子甫开出, 已看到有报馆的采访车逐幢大厦搜索。启之不声不响,一溜烟似抄小路驶走车子。
庭芳称赞他:“小周,做得好。”
“我对该处环境是特别熟。”
“到一号来喝杯咖啡吧。”
启之转过头去:“不如到舍下松一下,明天就要出远门。”
庭芳点点头。
“看到大国大统领,打算说些什么?”
“世界和平。”
“融岛小小一个县,你得用丹田之气喊出意愿才行。”
“我与教育部长及环境署长一起去学习。”
“他们可在英美受教育?”
“他们多数是融岛精英。”
“那就不大了解受教育的真谛了,融岛学生只知争取高分。”
“分数的确重要,英美加诸国亦重视积分。”
“不是一切呢,你看小宝已经五百度近视,多可怜,成日困课室或家中,没有活动空地,我记得在加国见过某中学附设球场,背山面海,连绵十多亩地,车子驶了好久,仍看到学生在宽敞绿茵地上三五成群的追逐踢球。”
“地理环境不一样,融岛亦有可为。”
启之答:“是,我不应作不公平比较。”
“融岛自会改良。”
到了家,启之请庭芳进去。
庭芳立刻挑长沙发坐下。一点架子也无,好像回到老朋友的家,又似置身大学宿舍。
启之问:“你是衷心喜欢这份工作吧。”
“我喜欢为市民服务,可惜这是一份不能低调的工作。”
“传媒都说你厚此薄彼,不愿接受中文访问。”
“没有的事,我对英语媒介也没有说过什么。”
“可会接受领先报访问?”
庭芳诧异,“你认识领先报?”
“不不不不。”急急说了一连串“不”字,感觉像圣经中彼得在鸡啼之前三次不认主。启之又蒙蔽了王庭芳。
“领先报采访时不择手段,不敢领教。”
“但它是一张中立报章,纯为读者服务,故此畅销,它不收任何津贴,每个专栏每段文字均独立自由运作,不接受任何政权组织利益。”
庭芳想一想,“这是真的,读者眼睛雪亮,像某报某作者,每隔三两天就大事宣传一个政权,读者心中有数,只觉厌恶。”
“编辑部为何闭着一只眼?”
庭芳答:“也许,这根本是最上头的指示。”
“自由社会,言论自由,读者自由选择。”
庭芳说:“今晚真高兴。”她伸了一个懒腰。
这时,电话铃响了,启之去书房听。
爱司的声音:“王小姐在你处?”
“是。”
“我来接她,时间不早,她明晨要出门。”
“我会告诉她。”
电话挂断。
启之走出去,“爱司来接你——”
一看,庭芳已经盹着,她仰着脸,靠在椅背,嘴巴微微张开,神情十分可爱,显然是累极入睡。
启之怜惜地走近。
特首小姐也是一个人,也会累,也有七情六欲。
有人轻轻敲门。
启之一看,果然是爱司来了。
她一言不发,轻轻进门,看见庭芳,趋向前去,低声叫她:“王小姐,我们回家去了。”
只见庭芳摇摇手,“不要吵我,历史笔记在桌子上,抄完放回原处。”原来半明半灭间她还以为睡在大学宿舍里。
“王小姐,我是爱司。”
她睁开眼睛,“唉”的一声。
启之静静站在一旁。
庭芳向他道谢,在爱司保护下离去。
启之站在门口看司机驾着大车在街角消失。
他身后传出声音:“约会特首,滋味如何?”
启之转头,“又是你余小娟。”
小娟笑,“不请我进去喝咖啡?”
“明天一早我得回学校。”
“有什么资料?”
“明早新闻处自然发布消息。”
“读者对官样文章不感兴趣。”
启之想一想,“我待会传真给你。”
“不怕字迹落在我手?”
启之苦笑,“我怕什么?难道我还有什么痴心妄想不成?”
余晓娟恻然。
“师兄保重。”
“师妹好走不送。”
第二天启之在电视新闻上看到王庭芳在飞机场情况,众人拥簇下的她像公主般珍贵。
领先报有他提供的消息:特首关注融岛教育制度。
领先报此刻关于王小姐新闻报道正派得乏味。幸亏另有一段“王小姐夜访民居, 找的是谁”补充趣味。
人一走,周启之就静下来了。
学校生活宁静平和,值得珍惜,启之天天绕校园跑步,不到一星期,便有一班同事同学追随他每朝六时在晨曦中运动。
新闻片断中王庭芳秀丽容貌不住出现,与她合照的外国首长不少以诧异眼光看她,像是不相信这样年轻漂亮的她有能力领导一个大都会。
王庭芳擅英法西语,够派用场,可是她谦逊地称:“还在努力学习德语。”
她实事求是态度争取外交上进展。
一日, 余小娟问启之,“你可有握过她的手?”
周启之答:“没有。”
“肩膀?”
“也没有。”
“衣角?什么也无?”
“你全讲对了。”
余小娟说:“依照惯例,民众一概不准碰到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的肢体,可是近年在外国,许多平民看到她揽住她肩膀拍照,女王与护卫都没有干涉阻止,周师兄,你也不用太拘谨了。”
“女王也渐渐熟不拘礼了,多好。”
“所以,凡事都有转机。”
启之当然知道小娟说的是什么。
“世雄,你也并非全无希望,王庭芳也是人,他们说愈是美人愈寂寞。”
启之笑,“所以许多丑人也争认寂寥,你呢,小娟?”
小娟苦笑,“我只希望赚多点奖金。”
“小娟,你事事金钱挂帅,何故?”
“师兄,我在贮学费前往加国读新闻及政治系。”
启之肃然起敬,“哪一个省份?”
“渥太华,顺便把法文学好。”
“回来后可加入法新社工作。”
余小娟忽然笑了,“不,我在领先报停薪留职。”
周启之一怔。
“那意思是,毕业后我会回到领先报工作。”
启之瞪大双眼。
(漏了16和17上)17 下
周启之的一颗心咚一声掉到脚底。
“周启之,你做的好事。”
启之不出声,他用手遮住脸。
“你怎么做得出来?”
启之叹口气。
“你真好意思。”
“对不起,我已经辞职。”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想了结此事?原来你就是领先报的芝子,‘特首小姐你早’专栏由你所撰,今早王小姐接到消息,她神色惨败,好比融岛染上瘟疫,她待你以诚,你当她是什么,摇钱树?”
启之无地自容。
爱司痛斥他:“男人中最卑贱是四处说女人是非者,你还要绘形绘色写出来,怪不得芝子知得那么多,原来就是她身边人出卖她。”
爱司把一只文件夹丢在周启之面前。
“听说稿酬极佳,每只格子,填满与否,均值一元美金,原来友谊有价,轻易算得出来。”
文件夹中全是剪报,“芝子专栏”四字像尖刀般钻入眼帘。
”大家都喜欢你,尊重你,可是大家都有眼无珠,看错了你。”
启之站起来,“我想见王小姐。”
“还有什么好说?”
“我想亲口解释。”
“她没空见闲人。”
启之颓然坐下。
“你违反了雇员合约,你等着见律政部人员讲话吧。”
启之沮丧得说不出话来。
“像你这种没有良知的人,活该吃官司。”
这两句话说出口,连爱司自己都觉诧异:这种控诉耳熟能详,什么地方听过?
咦,秦香莲痛斥陈世美之时,不知是否用同样语气?
爱司立刻警惕,一声不响开门离去。
一切交给法律处置,她不宜发表私人意见。爱司大力关上门。
小屋墙壁像是震动一下。
周启之觉得头晕,他倒在沙发上。
他人格是否卑贱已经无所谓,最叫他难过的是他伤害了王庭芳。
周启之后悔得想自杀。
他斟了一大杯烈酒灌下肚子。
忽然之间,周启之落下泪来。
电话铃响,他不予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