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大福晋曾经说过,只要能统驭下人,并且让下人愿意听命做事,遇到再困难的杂务都能够轻松应付。
慢慢的,观娣吸取经验,并把聪慧和才干全都发挥在整顿王府杂务上头,再麻烦的事,她总能应付得轻松自如、做得俐落漂亮,还能赢得下人们对她的尊重,甚至到最后连侧福晋和各房姨娘都愿意把事情托付给她去处理。
观娣愈是受到倚重信赖,各房嫂嫂就愈是妒忌,于是便想出一个把各自掌管的家务一点一点分给观娣的法子想整她,却不知道这么做其实是让大权旁落,让她们愈显得无能而已。
日久月深,王府的家务权力渐渐落在观娣的掌控之中,她四少奶奶的地位远远凌驾上头的三位少奶奶,王府里各房各院的主子奴仆都知道,有什么事找四少奶奶就没错了。
这年的中秋赏月夜宴,观娣把她的能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无论是庭院的布置、菜色的安排或是选用的食器,都让王府上下赞不绝口。例如甜点,她改掉往年一律采用的宫廷名点,而以民间口味独特美味的糕点代替,果然此举赢来王府女眷们的一致好评。
「这是什么糕?甜得巧,又不腻,怎么我都没吃过呀?」亲王侧福晋好奇地尝新着。
「这叫凤尾酥,是四川的点心,京里不太有人吃过。」观娣笑着介绍。
「四嫂,那这些呢?这些实在也好吃极了!」凉亭内的妹妹们对其中一大盘精致点心最感兴趣,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
「那些都是苏式茶点,有如意酥、菊花酥、巧酥、酥皮月饼,很适合赏月吃。」观娣笑脸迎人。
「真是不错。」席间姨娘们也对这些民间甜点大为赞赏,就连平日对观娣敌意颇重,最爱挑剔的嫂嫂们,竟也无法挑出毛病来。
观娣虽然为这个中秋忙得不可开交,但是得到的成就感却远胜过身体的疲累。
可惜在赏月夜宴中的弗灵武,好象并没有感受到妻子辛苦的成果,一个人面色凝重地远离人群,站在荷花池畔怔然出神。
「弗灵武,你怎么了?」观娣悄悄来到他身边,担忧地问。
「皇上下旨处死顺承郡王,并且查抄顺承郡王府。」他忧心仲仲地说。
「为什么?」记忆中,武肃亲王爷曾经宴请过顺承郡王爷,在朝堂上他们是同站在皇上这一边的。
「因为皇上收到一份密折,便连夜将顺承郡王召进宫夜审,接着,御前侍卫就在郡王爷的书房内搜出了一颗先皇御玺。」
「顺承郡王爷为什么会有先皇御玺?」
「没有人知道。」他凝视着荷花池面沉思着。「照理说,顺承郡王爷若是私造先皇御玺,必然知道这是满门抄斩的事,怎么还可能随意把御玺放在书房中,让皇上轻易就搜到?」
「所以是有人陷害他?」观娣掩口低呼。
「可惜皇上只听信片面之词,也仅相信搜出来的证据,任凭阿玛如何劝阻,都执意要处死顺承郡王爷。」弗灵武担忧的是,皇上一旦处死了对他忠心耿耿的臣子,将会在皇党这一派势力中引发轩然大波。
观娣并不了解朝堂上那种复杂的君臣关系,只是很讶异这件事会让弗灵武如此忧虑。
「皇上如此昏昧,实在不是一个值得辅佐的明君。」他无法想象在这样的皇帝面前到底能给什么样的治国建言?忠言逆耳,他能听得进吗?
「不是明君才更需要良臣辅佐,否则百姓只会陷入更巨大的苦难中,不是吗?」她轻轻搂抱他的臂膀,仰脸凝睇着他,细语悠悠。
弗灵武微笑地揽住她柔软的身躯,她全然信赖的眼神,轻而易举化解了他心中的愁虑。
「走吧,今天是中秋佳节,是一家人团圆的时候,你别避得远远的,一起过来赏月嘛!」她把他拉往洋溢着欢笑的热闹庭院。
「不是我愿意避开,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你也看见了,只要我一出现,周遭所有人立刻噤若寒蝉,我又何必去破坏好好的气氛。」就在观娣失踪时,王府里起码一半以上的人都亲眼目睹他使用法力召唤夜叉罗刹的一幕,原本兄长们对他又妒又怕,嫂嫂们对他又爱又恨,姨娘们对他又憎又厌,现在全都又对他多了几分敬畏之心,总之,就是没有半点亲情的关爱,他又何必自讨没趣。
「别想那么多,他们总是你的亲人呀,」她挽着他的手臂柔声说。「因为你,我愿意很努力成为这个家里的一份子,我把这里当成我的家,把你的亲人当成我的亲人,我都能那么用心、那么努力去做了,你为什么要逃避?」
「这点我的确是无法不佩服你,你居然有办法融化这个家对你的冰霜敌意,真的很了不起,我在这个家二十几年了,居然比不上你短短一年的努力。」他笑着牵住她的手,慢慢走向庭院。
弗灵武的赞美让观娣的心像要飞到天上去,她把头靠在他臂上,笑得很甜蜜、很满足。
当他们一走进热闹的凉亭,和谐欢乐的气氛顿时一阵僵冷,不复先前的笑语喧哗。
弗灵武径自坐下,不理会家人脸上尴尬的表情。
就在气氛骤冷的同时,柳夫人提着一壶热开水走过来预备添加茶水用,不小心被在园中乱跑的小阿哥撞上,跌倒在地,水壶里的热水飞溅出来,泼到了柳夫人身上。
「娘!」观娣见状惊慌地飞扑过去,心急如焚地察看她的伤势。「娘,有没有怎么样?烫伤了没有?」
观娣那一声呼唤惊住了在场每一个人,登时全场的目光都移到了观娣和柳夫人身上,当她意识到那一道道咄咄逼人的目光时,赫然惊觉自己犯下了什么错,浑身血液彻底冻结。
「沁芳,你刚刚喊柳嬷嬷什么?」武肃亲王缓缓站起身,眸光精睿地瞪着观娣和柳夫人。
柳夫人脸色惨变,整个人已经吓呆了。
「阿玛——」
弗灵武刚出声,就被武肃亲王喝断。「我在问沁芳,你回什么话!」
观娣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她直挺挺地跪下,深深吸气。
「阿玛,我不是沁芳格格,我是柳嬷嬷的女儿,柳观娣。」
众人大惊,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呼连连。
「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是沁芳格格?给我说清楚!」武肃亲王眼神凌厉地大吼。
「阿玛!」弗灵武走到观娣身前,摆出护卫的姿态与父亲对峙。「这件事由我向阿玛说明就可以了,观娣已经吓成这样,她没有办法说得清楚明白。」
「你早知道她不是沁芳格格了?」武肃亲王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洞房之夜就知道了。」他淡淡笑答.
「从头至尾,你都跟她一起联手欺瞒我?」武肃亲王大为惊!
「阿玛,与谦王府联姻是您一手主导,我只是配合听命行事,怎么也跟联手欺瞒您扯不上关系,可惜您不明白,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对您言听计从。」弗灵武冷睇着盛怒的父亲。
「你说什么?」武肃亲王一时不能反应。
「谦王府的沁芳格格根本不愿意嫁给我,可是为了阿玛和谦郡王的颜面,为了朝堂上势力的结合着想,只好找观娣冒名顶替出嫁,真相就是这么简单。」
武肃亲王又是震惊又是羞恼。
「你知道她不是沁芳格格为什么还肯接受她当妻子?」
「因为我喜欢她。」他傲然扬首。
「你当真对女人来者不拒到这个地步?随随便便一个女人你都能接受?」武肃亲王怒焰腾腾地逼向他。「你让一个冒格格名的汉族女子坐在正室的位置上,可曾想过这样会秽乱八旗的血统!」
「秽乱」两个字激怒了弗灵武。
「阿玛,因为她是柳观娣,所以我喜欢她,她并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女人!只要是她为我生的孩子,我根本不会在乎有没有纯正的八旗血统!」
弗灵武倨傲的顶撞令观娣感动得落泪,却吓得王府里所有家眷目瞪口呆。
平常弗灵武鲜少在家人面前如此直接表达心中真正的想法,对父亲更是言听计从,不曾违逆过,不管在任何场合见到他,总是一派淡然优闲,谁也不得罪的态度,此刻大为反常的弗灵武简直让所有人傻了眼,也大开了眼界。
武肃亲王也万万没想到平时最顺从听话的儿子,居然会为了一个冒名代嫁的女子挺身冲撞他,一时气急攻心。
「你说什么都没有用,柳观娣只是一个平民汉女,不配当亲王府四少奶奶,我今天一定要把她轰出府去!」他声色俱厉地喊。
「那就连我一起轰出去好了。」弗灵武面无表情地冷眼以对。
观娣错愕地抬眸惊望着他。
「你说什么?」武肃亲王的表情像被豢养得乖巧温驯的爱犬狠咬一口,惊愕得无法置信。
「在阿玛眼中,我只是一个没有情绪知觉的棋子罢了,现在这颗棋子已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何不一起轰出去算了?」他平静地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