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会是谁?谁会这样悉心照顾他,却又不希望他知道这些是自己做的?
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像从脑海深处渐渐浮了上来,答案似乎很明显,但他却始终看不清楚--
洗完餐具的房琦湘回到病床边,扬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夏先『孙』,吃点水果。」她操着不熟练的台湾国语,将切洗好的水果装在不易打翻的保鲜盒里递给他,然后拉来一旁的圆凳,静静地坐着等他吃完。
这个场景蓦地令夏竞感到万分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也曾这样待在他身边,默默地等着他……
这一瞬间,那个模糊不清的影像更加明朗了--是琦湘?!他难以置信地暗忖,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会这么做。
如果她想要利用这个机会争取自己对她的好感,应该会处处留下破绽,让他早点发现是她,可是她不但没有,还极力避免与他接触交谈。
如果她不是为了这个目的,那么又为何要特地放下自己原有的工作,跑来照顾他?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思索之间,他不知不觉便把一整盒水果吃完了,房琦湘轻轻碰了他的肩膀一下,从他手中取走保鲜盒。
夏竞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他实在看不出这女人究竟在玩什么花样。她看似对自己一点企图也没有,可是,如果不是为着什么目的,她何必把自己照顾得如此无微不至?
「阿雪,妳多大年纪?」甚为难得地,他主动开口与她谈话,而且还是这种类似闲聊的内容。
「呃,什么?问偶几岁喔?」她万万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对自己产生兴趣,说起话来有些结结巴巴。「呵呵,比你老很多啦!偶素老太婆一个啦……」
她不知道自己吞吞吐吐的闪避态度,只是更加证实他的猜测,他忽然兴起捉弄她的念头,忍不住故意挑一些敏感的话题来聊。
「妳结婚生子了吗?」他脸上维持严肃的表情,事实上却是玩心大起,就是要逗得不会说谎的房琦湘自己露出马脚。
这、这男人到底怎么回事啊?!都已经说了她是个老太婆了,他还对自己的事情这样好奇,他什么时候改变宗旨了?
看他一副非得到答案,否则绝不肯善罢甘休的坚持模样,她避重就轻地,跳过会惹他怀疑的部分回答。
「我是有个儿子,虽然很多平常小朋友应该要有的东西,我都没有办法给他,可是他很乖很听话……」提起自己深以为傲的儿子,她忍不住放柔了嗓子,也忘了要装出台湾国语。
夏竞挑了挑眉。听她这样温柔甜蜜地谈论着另一个「男人」,不知怎地,他竟有些不是滋味。
他想起发生车祸的前一刻,自己从车窗看见的那个小男孩,还有陪在房琦湘身边,深情凝望她的男人。
他们看起来就像是非常幸福美满的一家人……他回忆着那幅牢牢在脑海中生根的画面,下意识地将那个陌生男人的脸换成自己的--
赫然察觉自己在想些什么,夏竞全身狠狠一震,差点没有摔下病床。
他在干嘛?!他疯了不成?居然会想要成为那样甜蜜家庭的一份子?别说自己对房琦湘根本已经没有感情了,他最痛恨小孩,绝对不可能会耐着性子和那种还没上小学的小野人浪费时间!
见他一脸复杂地沉默不语,房琦湘害怕他会从自己的话中猜出什么,赶紧转移话题。
「那个……夏先生,你要不要下床走一走,外面天气很好喔!」她替他取来外出用鞋,蹲下身为他套上。
当她靠近他的那一瞬间,一阵幽幽淡淡的香味随着气息飘进他鼻端,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汲取更多清淡好闻的气味。
对了,这的确是自己以前常在琦湘身上闻到的香味没错!他不动声色地弯腰靠向她。她不喜欢用香水,这极为自然的体香,是她惯用的洗衣精和香皂揉合出来的特殊气味,是别人身上闻不到的……
嗅着这清新宜人的香味,他的心情没来由地大好--
自从视线被纱布遮盖以后,他一直很排斥外出走动,讨厌那种陷在黑暗中,必须倚赖他人的无力感。虽然房琦湘总是很有耐心地慢慢带着他散步,他还是提不起劲来。
但是今天却很反常地,因为这股宜人的暗香,他开始觉得出去散步也不坏,甚至故意把大部分体重倚在搀扶着自己前进的她身上,以便更加贴近她,吸取更多属于女人的特殊香气……
可怜的房琦湘不明白这男人心里的邪恶念头,只能苦苦支撑着他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重量。
然而有趣的是,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距离近得很暧昧、很亲昵,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就像是一对互相扶持的情人……
第七章
房琦湘呆愣愣地盯着单口瓦斯炉上的水壶,但是水明明早在几分钟前就已经烧开,尖锐刺耳的哨音也持续不断地响了许久,站在瓦斯炉前的人依旧一点要将它关掉的意思也没有--
「阿雪,水烧开了!」就连半躺在病床上的夏竞都听不下去,忍不住扬声提醒那个心不在焉的女人。「阿、雪--」
「啊、是……是,我知道了。」她这才如大梦初醒,赶紧回过神来关上炉火,把即将烧干的水壶从炉子上拿开。
夏竞在厚厚的纱布下蹙起眉头。「妳在想什么想得那么专心?连水烧开了那么吵都没听见。」他摇摇头,不晓得到底该说她后知后觉,还是存心吵死他。
她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她是因为舍不得和他相处的时间越来越短,才会心不在焉地任神志离开身体四处游荡……
「我……偶素在想……想今天晚上要煮什么给你『粗』啦!」她一边熟练地泡者咖啡,一边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你的咖啡好了。」
将香浓甘醇的咖啡摆上病床所附的活动桌,房琦湘习惯性地静静站在他身旁,等着收下他喝完的咖啡杯,就像个乖巧温驯的小媳妇。
见她不肯说实话,夏竞倒也没兴趣追根究柢,他拿起咖啡缓缓啜饮了一口,不禁微扯起嘴角。
「阿雪……」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脸上的表情看来有些邪恶。
听见这不熟悉的称呼,她先是一愣,然后才总算想起那是自己当初在慌乱之中所取的假名,连忙应声。
「是!请问夏先生有什么事?」该不会是她泡的咖啡不合他口味吧?可是在她印象中,他确实是喝这种咖啡没错啊……
「妳怎么知道我喝咖啡习惯只加奶精?我记得之前没告诉过妳。」他唇瓣上扬的弧度更大了,存心诱拐她踏进自己布置的陷阱中。
没错!是他突然要她泡咖啡,却故意不告诉她自己喜欢的口味。若「阿雪」真的就是琦湘没有错,那么她应该不需要提醒,自然就知道他喜欢在黑咖啡里加上奶精。
房琦湘在心底暗暗叫了一声糟,回想起刚才的对话,他的确没有交代自己要加入奶精,她却擅自按照记忆泡出这样的咖啡,粗心地泄了自己的底--
她慌张失措,急着想要弥补这无心的疏忽。
「那个喔……因为偶儿子的老爸也是喝、喝这种咖啡啦!偶泡习惯了,原来先生你也是这样喝喔?」她说着不熟练的谎话,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房琦湘不禁庆幸夏竞的眼睛看不见,否则一定很快就会因为自己脸上那明显心虚的表情,而发现她在说谎……
「那么,妳又是怎么知道我喝的是哪种咖啡豆?」只是,男人可不打算这么简单就放过她。
这就不是随随便便掰个蹩脚的借口--「因为我孩子的爹也是」,就能解释得过去了吧?
明明很清楚,自己对她的感情早在几年前分手的那一天就宣告结束了,但是一听到她提起什么「儿子的老爸」、再想起那个毫不掩饰对她的爱意的男人,他就莫名其妙地一肚子火!
房琦湘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的表情蓦地变得很奇怪。
「那包咖啡豆……是偶在厨房的柜子里找到的啊!」她无辜地道:「偶想,应该是之前的看护准备的吧?」
「那个……妳……」夏竞的脸色霎时一阵青、一阵白。「妳可以出去了!」他想要说些什么为自己诡异的质问开脱,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有拉下脸赶她走,来个眼不见为净。
「喔,刚好五点半了。」她克制住满肚子想要大笑的欲望,故作正经地看了看手表。「偶也该去安亲班接偶儿子,那么,偶六点半会回来。」
他淡淡地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虽然什么也看不到。「慢慢来没关系,如果家里没有人看着,把他带过来这里也可以,我不会介意。」
从这几天跟她聊天所得到的片段资讯中,他隐约猜出和她生下那个小孩的男人并不负责照顾孩子,把所有重担都让她一个弱质女子背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