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军长顿了两秒,这是决定杨适生死的一刻,沈德容的心整个都揪在一起,如果他不愿放杨适一条生路,她会立刻从这个阳台跳下去,了此残生。
「我答应你!」曹军长终于勉为其难的点了头。
杨适被松绑后立刻让人驱出大门。而由于丁怀楠买通府里的丫头,苦守在附近打听杨适和沈德容的消息,因此杨适一脱离险境,丁怀楠便立刻背着他往乡下地方避难。杨适经过几天的折腾已憔悴得不成人形,丁怀楠本打算让他在乡下的老家养好病再离开北京,不料却传出了沈德容跳水自杀的噩耗。
曹军长在震怒之余,派人放了一把火烧了沈家,同时下令缉捕杨适以泄他心头之恨。
丁怀楠缓缓叙述完事情的经过后,对卢璧人说:「我们逃亡的日子就是这么开始的。」
清晨和煦的曙光从车窗透了进来。上海就要到了吧!一进入上海租界区,曹军长可就拿他们毫无办法了。
丁怀楠沉重地望着昏迷中的杨适,「上海就要到了,你一定要活下去!」
第2章(1)
即使处于乱世中,上海仍不减它的繁华,而且别有一番风情。
卢璧人从南京的学校毕业回来,已赋闲了一个月。她父亲虽然交代了手下的人陪她四处逛街、看戏、买东西,但她对那些保镖似的「伴游」却厌烦透了。
她觉得自己带个保镖招摇过市,路上的人不明就里,可能还会以为她是谁家的姨太太呢!
卢定坚听了女儿这样大发娇嗔,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
「那叫筱玉来陪你好了,你跟她在学校里不是死党吗?」
「她没空,她在一家公司里当写字员。」卢璧人说。
卢定坚燃了一根洋火,缓缓的点燃一支雪茄,吸了一口,问:「筱玉这么快就开始上班啦!?」
「可不是吗?谁像我整天游手好闲。」卢璧人嘟着嘴巴说:「爹地啊!您公司那么大,随便给我安排一个职位嘛!」
卢定坚捏捏女儿的脸颊,「你爹地做什么的你不知道吗?家里的舞厅跟赌场,你能去吗?」
卢璧人坐进沙发里嘟嚷道:「那我成天在家里干嘛?等着嫁人啊!」
「有男朋友没有?以前常听你提起一个叫什么伟的……」卢定坚睨了女儿一眼。
「爹地,那是三年前的事了,还提他干嘛?」
三年的时光就这么飞逝而过,她曾经和一位叫姚俊伟的男同学几乎就要迸出一点火花的,但自从三年前她到北京玩了一趟,回程时在火车上意外邂逅了杨适,她的心就在不知不觉间被他掳走了。
那时,她清楚的记得丁怀楠说他们要到上海,但火车进了上海车站后,他们却被湮没在混乱的人潮之中;她只好失望的上了父亲派来接她的黑色大轿车……三年了,如今他们变成什么样子了?日子过得还好吗?
「璧人!」卢定坚唤了女儿一声。
「嗯?」卢璧人回过神来。
「爹地想起一件事来,倒很适合你去做。」
「什么事?」
「爹地想选下一届的华董,所以这两年我得下一些功夫,如果你有空,不妨帮我到孤儿院给那些小孩子送些礼物。」
「行,不过下午我要去看电影,叫你的人别再跟着我了。」卢璧人固执的说。
「好,那你路上小心。」卢定坚叮嘱道,心想在上海,想必也不会有人胆敢欺负他卢定坚的宝贝女儿。
戏院正上映着一部外国片,排队买票的多半是一对对的情侣,但卢璧人却是习惯一个人看戏,也许也可以说是她习惯了一个人。
从她有记忆时她母亲就过世了,念中学以前她一直被寄放在乡下的祖母家,父亲长年在外奔忙。而后,她和祖母忽然被接到城里来。
城里的家是许多人梦想中的花园洋房,出门有黑色大汽车,院子里养了一头凶恶无比的黑色猎犬,客厅里有一架白色的平台钢琴。
父亲说有钱人家的小姐都会弹琴,因此也请了老师来家里教她。
钢琴老师是个白皙的俄国男人,他对父亲说:「小姐都十几岁了,现在学琴恐怕迟了一点。」
她父亲客气的说:「请先生多费心!」然后每堂课都付了双倍的学费,卢璧人也因此比别人多学了古典曲子以外的爵士钢琴;短短几年,她的琴艺精进,家里只要有宴会,她都会演奏几曲,已成了父亲炫耀的宝贝。
但她仍旧是孤单的,尤其祖母死后,屋子里仅剩老妈子和丫头。
卢定坚嫌佣人们碎嘴,很快又把卢璧人送到学校寄宿。每到寒暑假回家,她就自己上街买东西、看电影,直到这两年,她父亲觉得女儿越发标致了,才觉得需要派个保镖跟着,免得引来一些登徒子的搭讪。
其实卢璧人觉得,看电影没人陪也无所谓,反正电影开演后,周遭漆黑一片,男女主角一出场,所有人的心便都悬在剧情的发展上了。
但今天有点反常,片子开始没多久,大银幕突然暗了,整个戏院里的人在黑压压的空间里惶惶不安的蠢动着。
「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不开灯呐?」
「什么味道?」
「好像有烟……」
「不得了,失火啦!」
「失火了!」
顿时尖叫声四起,戏院里一片混乱,周遭全是急着逃命的人。
卢璧人惊惶的被人推着挤着,一时分不清东西南北,浓烟跟人一样到处乱窜,咳嗽声、哭声、求救声等更是此起彼落。
卢璧人跟着人群一直往前冲,到底前面是不是出口她也不晓得,忽然脚下绊到一样东西,她一跌倒,身后立刻有人踩了过去。
卢璧人挣扎着,忽然一个强而有力的臂膀拥住她,说:「靠着墙边往前爬,快!」
她就依着这个男人的话,沿着墙没命似的匍匐前进。他们来到一个有扇窗的办公室,头顶上的烟直往窗口冒,男人忽然站起来,拿起铁椅子打破窗玻璃,命令似的说:「跳下去!」
卢璧人探头看了一下,天哪!这可不是一楼,从这儿跳下去,就算不会粉身碎骨,恐怕也免不了断条胳臂、缺条腿。
「快啊!」男人催促着。
「我情愿在这里给烟呛死,也不要跳下去给摔成肉饼!」卢璧人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着。
刷的一声,男人扯下窗口的落地窗帘,火速的将卢璧人像粽子一样的绕了两圈然后扛在自己肩头。
「你做什么?」卢璧人让他的举动给吓了一跳。
「逃命!」男人一跃,就从窗口跳了下来。
卢璧人还来不及反应,两人已经落在一条小巷里。
她的身子裹着窗帘,叠在男人的身上。
男人的脸让烟熏得一片漆黑,她愣愣的盯着他,忘了自己要哭还是要笑。
「欸,这样多难看,快起来吧!」男人说。
卢璧人这才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上,可是偏偏全身都给窗帘裹着。
「我动不了啊!」她用力一翻,人便砰的一声摔在旁边。
男人身手矫健的站起来,同时替她把身上的窗帘扯开,又抓着窗帘当毛巾似的把脸埋进里面,使劲的擦了擦。
男人露出了干净的脸,那饱满的额头、深邃的眼睛,还有颀长的身材……
「杨适!」卢璧人诧异的叫道。
杨适也愕了一下,「你认识我?」
「我是卢璧人啊!」她觉得自己简直在作梦。
杨适一脸茫然,显然对眼前这位长发美女并无任何印象。「不好意思,我一时想不起来。」
「哦,不要紧。」卢璧人嘴上虽这么说,心里仍不免感到失望。「丁先生还好吧?那天,一下火车就没看见你们的人……」
杨适这才明白过来。「你是当初在火车上救我们一命的那个女孩子?阿楠常提起的恩人原来是你!」
「你想起来了?」卢璧人嘴角的笑靥像玫瑰一样的绽放开来。
「我和阿楠就住这附近,你的手脚都磨破了,不如先上我们那儿,我替你上点儿药。」
卢璧人低头看看自己,果然是一身的狼狈。「也好,我这样子回去,我爹地不把戏院砸了才怪!」
杨适领着卢璧人走进一条弯弯曲曲的弄堂里。一旁都是老式的楼房,而窗扇都是细雕的木框,晒台有万国旗似的衣物晾着;在黄昏的夕阳中,这样的景物让卢璧人彷佛又回到儿时的光景。
杨适推开镂空雕花的铁门,穿过天井,掏出钥匙打开一扇漆黑的大木门。
屋里没亮灯,他显然有点犹豫的说:「阿楠好像出去了。」
卢璧人猜他是顾忌家里没人在,他公然带个女孩子回来,恐怕会让邻居说闲话。
「那我……」
「我帮你把伤口消毒一下,再送你回去。」他把门敞开着,又捻亮了屋里的灯。「租来的房子,很简陋,你随便坐。」
杨适进房里拿了棉花、纱布和消毒药水出来。
「会有点疼,不过这里没别人,你如果哭也不会有人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