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有人并没什么奇怪的,不过死人倒是比较少见。萧寒意终于坐起身,瞇起眼睛向着月盈所说的方向看过去。
不远处的海面上飘荡着一块浮木,木板上有个人无力的趴着,一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把船摇过去。」
「公主您疯了?去看那个死人?」
她淡淡扫了月盈一眼,「妳是公主还是我是公主?」
一句这么清淡的问话,已经表示她怒了。月盈只好吩咐船工将船摇过去。
那人始终在海面上载浮载沉,没有任何反应。
萧寒意观察着那人的装束,普通渔民。据说昨夜风大,可能是船被风暴打翻了。她又吩咐船工,「去看看他是死是活,若还活着就拖到船上来。」
结果那人被拖了上来,他的鼻翼问还有微弱的呼吸。
萧寒意俯视着他的脸。他的脸颊轮廓很深,水珠顺着高耸的鼻梁落下,黑黑的浓眉拧在一起,像是有很多事情压在他的额头上。
她低下身,想看得更仔细一些,没想到那人眼睛毫无预兆的张开,像是被惊醒一般,眼中混沌光芒稍纵即逝。那股咄咄逼人的寒光让萧寒意的心像被猛地扎了一刀,很不舒服。
那人翻身而起,虽然虚弱动作却依旧敏捷,他睁大眼睛盯着萧寒意,一字一字的吐念,「妳,是,谁?」
「我姓萧,」萧寒意看了他半晌,反问:「你不是北陵人?」
他说话很慢,而且有口音,显然是外邦人。
月盈机敏,本来就对此人有所怀疑,一听公主说他不是北陵人,立刻挡在公主身前。这几年各国问刺客频出,万一此人是刺客那可怎么办?
没想到那人同样不回答萧寒意的话,只是闷闷的说了一句,「我饿了,有吃的没有?」
「你以为你是谁啊?」月盈气得大喊,恨不得将这个人再丢回海里喂鱼。
可萧寒意却从船舱内拿了一个果盘递给他。那人也不客气,席地而坐,用手抓着果盘上的食物大口吃了起来,让月盈看得目瞪口呆。
萧寒意默默观察,他的鼻梁很高,眼窝深邃,的确与北陵人的相貌相去甚远。是其他三国中人吗?他狼吞虎咽地吃东西,显然除了饿以外,还在为自己保存体力,他在准备迎接更艰难的生活。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但萧寒意无心挖掘。他只是个被她偶然救起的过客,和从船舷边游走的鱼一样没有任何意义。
海风吹得似乎猛烈了些。月盈看着天说:「公主,起风了,返航吧。」
听到月盈对她的称呼,那人手一停,抬头看向她们,盯着萧寒意,问:「妳是公主?是北陵的公主?」
萧寒意不回答,她也在看天。何时天上的乌云这么多了?看来今天会有一场暴风雨,而她的船离港太远,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她对那人说:「我们要回去了,要不要带你一起回北陵?」
那人想了想,点点头。茫茫海上,他无路可去,只有跟随。
她扔给他一条缆绳。「一会儿会有暴风雨,风大的时候用绳子将自己绑在船上,这样就不会被风吹出船。」
那人接过缆绳,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片刻后将缆绳放下,说:「我不怕死。」他摇晃着站起来,走到桅杆下面。这里是全船的筋骨心脉,在风暴到来时最容易被击毁的地方。
萧寒意终于对他有了两分好奇。他懂航海,懂船工,虽然衣着普通,但气势逼人。他究竟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风暴来得很快,海上的风暴一旦发作,就像是天公震怒般让人心惊胆寒。
她不是没经历过风暴,但是那一天的强风竟好几次差点将她吹出船舱。而每当她勉力抓住船板的时候,都可以感觉到在舱门外面,有个人正用着自己的身体死死抵在门口,护卫着她的安全。那漆黑高大的身影让她心定,所以即使颠簸的船身让她晕眩,她也不曾有过一丝恐惧。
天亮时,风暴平息下来,船又在海上继续航行。兄长萧寒声亲自率领几十条船迎面开来,月盈兴奋得大叫着招手,而萧寒意不忘对那个神秘的男子报以感谢的一笑。
她吩咐月盈给他五十两银子。「你留在身边吧。」
那人接过钱,沉思地望着她,问:「这是工钱?」
萧寒意微微一笑,「你以命相护,这钱只怕太少。」
他沉默片刻,忽然挑起唇角神秘的轻笑,「那,改天妳再用别的方法谢我吧!」
这瞬间她感到有些惶惑。虽然他穿着破烂,但神情气质却宛如一只在天空高飞的雄鹰,有种难以掩饰的英武霸气。
他并非一个普通人啊。
她沉思着走上踏板,登上萧寒声所在的大船,走回自己的世界。同时吩咐下人为这个男子准备一条船,任他离开。
没有问他的姓名,不知道他的来历,没有任何触及心灵的交谈。擦肩而过的相遇,转瞬分离。她从不知道这个男人会为她今后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腥风血雨,更不知道她的一生都会与这个人痴缠不休。
时间远去,三年后,只有那一天的海风还留在心头,淡淡的吹着……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三年后,北陵东野境交之处。
萧寒声看着两国的界碑,看着上面刻着的几个大字。
以石为界,北为北陵,东为东野。
盘石一样的界碑,和流云般的国土。
萧寒声惨笑着回首对妹妹说:「从今日起,没有北陵了。」
萧寒意茫然的看着身后的北陵,她出生成长的地方已被那个人所占据。那一剑不知伤他多重?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无论是谁,她只知道,那人是她的敌人。亡国之恨如附骨之毒纠结在血液里,那人的脸在淡化了三年后骤然变得清楚分明。
若他未死,他们必定还会有重逢的一天,她发誓!而那一天必然就是他和她两人中一人的死期。
第二章 断鸿零雁
萧寒意见到东野兰时,可以用「眼前一亮」来形容她当下的心情。
这个看上去孱弱俊逸的青年,竟然就是权倾东野,让邻国闻之色变的摄政王东野兰?!
她知道自己和哥哥现在的样子可说是狼狈至极。一路上不断和赤多兵交战,马不停蹄的赶到东都,满身征尘,还带着满腔的悲愤,就像是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怨鬼。所以当他们面对东野兰时,在气势上已经输了。
然而东野兰温和的声音,却像一片暖阳轻轻笼罩在他们兄妹伤痕累累的心上。
「不远千里将两位请到东野,请恕我不能起身相迎。」
萧寒声注意到他始终坐在轮椅上,但即使他是个残疾之人,依然清俊飘逸,气度儒雅从容得让人嫉妒。被他与自己这天差地别的处境所刺激,萧寒声一开口的语气并非如他自己所想的温和,「东野第一臣,海外四国第一臣,没想到你竟然已经残废了。」
对于他语气中的尖酸刻薄,东野兰仅是淡然一笑,「不错,我已是个半废之人。但人怕的不是废在身,而是废在心。」
这犀利的言词让兄妹两人都是一震。萧寒声点点头,「好,一句话便可看穿人心,东野兰不愧是东野兰。」他看向静静无言的萧寒意,问:「小妹,我们是否可以将自己的性命交到这个人的手上?」
萧寒意在心底轻叹,如今他们可还有第二条路走吗?「你明知道,我们已经别无选择。」
东野兰自信地说道:「两位可以放心,我会将你们安置在绝对安全的地方,绝不让赤多族有机可乘。」
提到赤多,萧寒意脸色惨变,那名神秘男子中剑流血的样子如鬼魅一样始终缠绕在她眼前。她暗暗甩头,想甩去那个黑影,口气阴冷,「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人已不会怕死。就是赤多练现在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躲避。灭国之仇,我定会向赤多练讨回!」
赤多练,赤多族的族长,真名赤多焰,练为王称。据说此人手段残忍凶狠,两年前杀了自己的亲兄弟才登上族长之位。此次对于北陵出兵来势凶猛,所到之地如潮水一般席卷一切,相信在北陵灭亡之后,赤多练也会是东野、南黎、西凉的心腹大患。
东野兰没有立刻提及国事,对引两人进来的利刃问:「两位贵客的住殿可都准备好了?」
「是的王爷,按您的吩咐都已经备好了。」
东野兰又对两人道:「那请太子公主先去休息吧,我这里还有些奏折要看,明日再与两位详谈。」
萧寒意视自己为亡国之人,尽管对方说得客气,也没指望他们兄妹能被用多尊贵的礼节对待。但没想到一进西宫的大门她就愣住了。
门口三五株玉梨花正值盛开之季,雪一样的白色漫进眼里,明眸一闪,已有泪光不觉闪动。
即使在灭国那一刻到来的时候她都不曾流泪。但是,这玉梨花正是北陵独有的花木,见之犹如重返家乡。